“奴本是明珠擎掌,怎生的流落平康。对人前乔作娇模样,背地里泪千行。三春南国怜飘荡,一事东风没主张,添悲怆。哪里有珍珠十斛,来赎云娘……”
“这歌声是从西湖上传来的,该是哪个良家女子不堪流落这烟花地吧!”夏彧纾倚着望湖楼的栏杆抿了一口酒,又偷偷地瞟一眼不远处侧身而立,正在凝湖出神的欧阳云实。
那望湖楼所在之处,取山形、临碧波、借摩崖,楼阁镜中悬,乃是西湖一大盛景,自古以来就有诸多名人雅士于此登临远眺,一湖胜景皆来眼底。苏东坡当年一句“望湖楼下水如天”,更是让此楼名重天下。既然欧阳云实此番来杭州提出了要来西湖转转,那望湖楼是自然不能错过的,只可惜天公不作美,此时的西湖骤雨初歇,欧阳云实的兴致也被刚刚“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的景象抹去了大半,俩人只好在楼内品茗休憩,夏彧纾倒是兴致不减,刚过了晌午,又要了一壶上好的东阳酒。
那欧阳云实作没有听见夏彧纾的话,背过身子,正一脸惆怅地看向不远处的画舫,他颀长体形,身上着一件月白色素罗衫,头上系着黑色纱罗制的四方平定巾,一副儒士打扮,虽不说玉树临风,倒也透着一股雍容闲雅的气质。再看一旁执着酒壶的夏彧纾,一身湖色云纹暗花纱袍,半束的头发上插着一根岫岩竹节簪,面若冠玉,活生生一个“尘外潘安”。
夏家世代是武林中人,早在晋代就是会稽望族,以家传的兰亭激湍剑法名震武林,到夏彧纾祖父这一代迁往杭州,开始了丝织品生意,一时间富贵声名无人能及。江南一带更是没有人不知道杭州夏家的,而这夏彧纾便是夏家最小的女儿。夏家子嗣众多,偏生只有一个女娃,因此祖父一直对她宠爱有加,加上她天资聪颖,从小便得特许可以跟着六个哥哥一起上自家的私塾,学夏家的家传剑法。
“欧阳大哥,你皱眉头作甚?难不成真要拿出十斛珍珠,去赎那个‘云娘’? ”此时的夏彧纾正喝的酣畅,有些打趣地盯着眼前这位吉安药王欧阳至贤家的三公子。
欧阳家世代行医,祖上医术早已是誉满天下,上至朝廷显贵,下至乡野百姓都对欧阳家尊敬至极。欧阳云实的祖父更有“阎王哭”的美名,民间传说,就算是要进棺材的人,遇到欧阳云实的祖父,也能将其从鬼门关拉回来。
但是欧阳家有极严厉的家规,医术不轻易传外人,就是本族本家子弟也要由祖辈考核方能学医。欧阳云实是欧阳家百年来第一位齿龀之年就通过考核的医学奇才。
因此未及加冠之年,他的医术却已远近闻名。俨然成了侪辈之中最令祖父中意之人,祖父亦早已倾囊相授。
武林中的大家族亦喜欢联姻,欧阳云实的姑母便是夏彧纾的婶娘。欧阳云实是个内敛于心的人,很少抱怨什么或者讨厌什么,但他确实有些抵触夏彧纾的女扮男装,他的世界里,女子便该如颛孙青葭那般娴静温柔。于是,也就全然不能体会姑母先前种种别有用心的安排,好在这些刻意地安排在他婚后,已经全部取消了。此次来杭州原是要寻西湖边一位隐士,寻之不得自然郁闷,夏彧纾便主动提出陪他去苏堤转转。在他看来,夏彧纾陪自己逛西湖,很大一部分是亲戚情分,若是一味推辞倒有些却之不恭了。
“欧阳大哥,不如……不如我们就去那船上看看!”夏彧纾见欧阳云实没有吱声,脑袋一歪便又补了一句。
欧阳云实依然置若罔闻,拿起随身携带的牛皮水壶,喝了一口水,丝毫没有搭理夏彧纾的意思,他不明白这样的名门世家,怎么会教育出这样“聒噪”的小姐,虽然夏彧纾并不十分令人讨厌,却也是太过江湖气了。
“欧阳大哥,走吧!”夏彧纾见欧阳不理会她,随手将酒壶丢在一旁的桌上,走过来便一把拽住欧阳云实的袖子,一点不避男女之嫌,“走,我们去船上会会那个‘云娘’!”
“文斐!这……”欧阳云实话还没说完全,自己先脸红了,赶忙撤回袖子。他实在说不出男女有别这类的话,毕竟夏彧纾是个姑娘家,而且还是杭州夏家的掌上明珠,万一这话要是传出去,恐怕她姑娘家的名节要受损,夏家在江湖上也要遭人耻笑。
“欧阳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小字文斐啊?”夏彧纾竟然丝毫没有明白欧阳云实的用意,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她从来不服气女子低于男子,因此男子有的她也要有,及笄那年便给自己取了个表字,唤作文斐。自那之后,家中同辈兄弟都必须唤她的小字,祖父宠着,大家也就随了她去,只是这事情总不足为外人道吧。
“这…嗯…婶…婶娘和我说过!”欧阳尴尬地有些无所适从,好像刚刚不顾礼节的是自己一般。
“不说这个了,咱们去那船上吧!”夏彧纾果然是小女儿心性,居然还真心惦记着那个“云娘”。
欧阳云实偷偷瞟了一眼面前的女孩子,倒也是生的杏眼樱唇,虽一身男装,却有掩不住的婀娜风流,真真的一张美人胚子。
“欧阳大哥,我不拉你了,知道你素爱洁净,不喜欢别人碰你,那,我们走吧!”夏彧纾好像感觉到什么了,终于露出了一丝女儿家应有的矜持模样。
“我们回去吧!”欧阳云实面无表情的说,西湖的六月,雨后阳光突然猛烈起来,割开了他藏在心底的忧愁,而这季节里的热气更是往忧愁上下了方猛药,他哪还有什么力气欣赏。
“欧阳大哥,那个云娘?那……那好吧!”夏彧纾有些悻悻地跟在欧阳云实身后,依依不舍地转身下楼。
夏彧纾喜欢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十年了,从十年前第一次见面起。
十年前的江湖发生了一件轰动一时的大事,据说中和派掌门人颛孙榭海外求得失传三百年的《云间术》,然而一代开山宗师却因练功走火入魔。他与欧阳至贤乃是八拜之交,故带着唯一的女儿颛孙青葭投奔义弟吉安药王。一来怕自己真的邪魔侵心,也好将女儿托付给可靠之人;二来还是相信药王的医术可以妙手回春。
只可惜消息远比人来的快,颛孙榭还没到吉安,一群武林豪杰已经聚集在欧阳至贤家里,等待着这位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自投罗网。
似乎连解释的余地也没有,武林人士一向喜欢打出伸张正义的大旗,既然颛孙榭走火入魔,自然威胁武林,何况自得到《云间术》重返武林那日起,颛孙榭手中也确实血债累累。于是一代宗师在各大门派及武林人士的重重围剿下,最终寡不敌众,被活活烧死在武功山白鹤峰上。只留下一个年方五岁的女儿颛孙青葭,多亏欧阳家族力保这个孩子,才让她逃脱魔掌。
那一年,夏彧纾的祖父也去了欧阳家。而夏彧纾则是和婶娘一起另分一路,婶娘以回娘家省亲为由,带着夏彧纾凑了这份热闹。
婶娘为夏彧纾找来的玩伴便是欧阳云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