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月亭里的琵琶声,和着夏末荷塘的蛙声一起声嘶力竭。
良人呵,良人,这就是他隔三岔五就外出寻药的缘由吧!若不是有夏彧纾这等重要的女子要相伴,他何苦不守着自己,永远地不离开呢,若能从始至终守在自己身边,欧阳至贤也没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明目张胆的逼自己喝毒药吧!或许,欧阳云实对自己的情义不假,但不得耽误父亲复仇大业却也是真。
原本没想过要装病的,也的确不该当着夏彧纾的面让彼此难堪,只是不想再听夏彧纾提到自己的幸福,因为那是自己五岁以后都奢望不来的父母家人的关怀,所以她终于忍不住出言阻止了,赌的还是欧阳云实对自己的一片真心,毕竟是自己的丈夫,终究是向着自己的,于是如愿以偿地将夏彧纾“请”了出去。却怎想,几个时辰而已, 她便看到眼前这一幕。
成功骗过了欧阳云实,也赶走了夏彧纾,佯装熟睡后,周围终于是清净了。可脑海中却一直盘旋着欧阳云实看夏彧纾时那满脸的笑意,虽然明白自己并不是真正爱着欧阳云实,可是看到自己的丈夫对另一个美丽的女子那满脸的欣赏,心里终究不是滋味,辗转反侧了许久,便悄然起身,抱着她的琵琶去了悲月庭——这个世界上唯一属于她的地方,可以任心思无限徜徉。
真的不能就这么看低自己在他心中位置啊,一直觉得自己能多活这十年,都是拜这个“位置”所赐呢!可这么晚了他却出现在她的门外,他不是说去书房歇着么?
悲月亭坐落在藕花深处的一坐小假山上,假山下的曲折竹桥一直连到岸边。假山并不太高,却可以将长卿院内的景色尽收眼底。那长卿院本没有院墙,周围都是三尺高的竹篱笆,篱笆下的院内种满了徐长卿,此时花期未尽,白日里到处是郁郁葱葱,就是这月夜下,也别有一番味道。颛孙青葭忽然想到午后夏彧纾说自己贪嘴的事情,又想到徐长卿的功效,不禁一阵苦笑,这是对她多上心啊,这徐长卿本就是从杭州移植过来的草药,又正是治疗食积与胃痛最好的方子,真真是除了夏彧纾,别人都不配住在那里呢!
可他看自己的眼神还是那么关切,难道他只是觉得自己可怜吗?他惦记的不过是自己的病,他是那么成功的大夫,治了十年,对自己的病却依然束手无策,想必让他感觉很失败吧!抑或者,他是爱自己的,可是十年了,他对自己的病,对自己的漠然终究是不耐烦了,何况夏彧纾是这么美丽的女子,夏家又是这样的声名显赫。
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倚在夏彧纾的门边,他们该是在诉说着,每天见面却不能靠近的相思之苦吧!自己该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吧!这样想着琵琶声便突然停了,只是紧紧地攥着琴身。
可是,他为什么要娶自己呢?就算是他一心一意要证明自己的医术,也没要娶她的必要啊,即便他娶的是夏彧纾他也一样可以尽心尽力来治自己的病……她不敢再想下去,难道他其实是知道自己父亲对颛孙榭的仇恨,可怜她,为救她一命才娶了她?或许,她应该相信他的,相信他对自己的情意,他是她的夫君,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她的人啊!
晚云收残树,月影荷塘孤。南风若有香,魂牵不归处。
剪竹夜雨时,西窗人无故。岚光花影深,泪沾满床书。
琵琶门前倚,冰心留不住。贪恋荣华心,难再入正途。
他日出海岛,一剑天下负。愿生双飞翼,黄泉好同路。
这是娘亲当年劝爹爹的曲子,其实颛孙青葭一直都没有见过那本传说中的《云间术》,倒是将娘亲自制的《碧云天琵琶谱》一直保存在身边。还是曲罢泪下,此刻突然领悟到这首歌里有很多娘亲当年破釜沉舟的打算。娘亲的性子,很少有隐忍,总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所以当年爹爹一路追寻《云间术》,娘也一路相随,一直到那座海岛,到香消玉殒的前一夜,娘依然没有放弃过劝阻爹爹。
“呵呵,你又对着月亮伤心了吗?这月亮就能给你那么多难过?”细细的女声,和着夏夜的风,若有若无地传来。
是你?”颛孙青葭淡淡看她一眼,低头不语,琴声又停了下来。
“你应该叫二嫂,果真是江湖匪气,一点不懂礼数!”女人在悲月庭中很自然的落座,手中端着的东西也随即放下。
“是他让你来的?”颛孙青葭仍然不看她,拿出手帕有意无意地擦弄着琴身,其实每天都抱着,哪能有半点灰尘,只是无事可做,又不能让自己显得不自在罢了。
“你是越发胆大了,索性连长辈也不懂尊重了!”女人杏眼瞪圆,“像你这种人真不知道留着活口有何用处!”恶狠狠的眼神放出来的全然是毫无城府的光芒,青葭知道这样的女子其实并无半点可惧。
“这就是你妇人之见,鼠目寸光了!”颛孙青葭轻蔑地笑笑,“泄恨最好的方式不是让人一下子死去,其实青葭并不怕死,死了倒是干净,一了百了,想是他早就看出这一点了,故而留着青葭的小命慢慢折磨!”
“还是家嫜聪明!原来是这样,倒是青葭妹妹提点了为嫂的!”女人也是轻蔑的笑笑,也不知道她何以有这样的表情。
“这个自然是他想得周全,他心思缜密,想也是聪明至极,却不知道二嫂和他同床共枕几多春秋,竟没沾染半分,实在可叹又可惜!”颛孙青葭也不明白今晚自己为何就口无遮拦起来。
“颛孙青葭!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你浑说谁呢!”女人显然愤怒了,但又怕张扬起来,所以尽量是压低了声音。
颛孙青葭见她如此表现,不禁笑了起来,顿了半晌,淡定答道:“至于这混账话说的是谁,呃……谁‘爬灰’,我自然说的是谁!”
“你……”女人似乎是气怔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颛孙青葭熟练的端起面前的药碗一口气喝了干净,“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回去睡暖好的被窝了!还是拿着你的东西快走吧!”
“你……颛孙青葭……你……你给我记住了!我花重楼绝不会放过你的!有我一天你绝没好日子过!”女人显然气势上输掉了,不得已放了狠话。
“请便!”颛孙青葭做了个送客的动作便不说话了。呵呵,不给她好日子过,她在欧阳家何曾过过好日子,这样的话又有何惧呢!
突然很想离开这个世界,只是抱着这把琵琶,赤条条无牵挂的离开。其实,对于生命,她也不是特别的放不下,如果活着没有任何意义了,那又何惧死亡呢?何况自己现如今若是离开了,倒是很成人之美呢!
颛孙青葭像是自嘲地摇了摇头,人的想法真是反复无常,前一天还是无比想活着,此时却又觉得没有生的意义了。到底是娘的曲子灭了她求生的**,还是黑夜中看清的一切,给了心脏一记响亮的耳光!或许,娘谱的那些曲子早就揭示了一切,相思虽长,却长不过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人寿虽短,若是了无牵挂便已足够!
意味深长地看着欧阳云实离开的背影,是不是他们的情话已经说尽了,应该到分别的时候了?
自己怎么又想多了?刚刚不是还觉得自己了无牵挂吗?不应该是什么都放下了吗?为什么放不下欧阳云实,难道是放不下他爱上另一个女子?
颛孙青葭在心里为自己在找了无数的理由,可她终究没能像娘亲那样看透生死 。她默默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流泪,要让自己死前超然一点,必须现在开始心如止水!眼泪落下的时候,沉默了周围所有的风景。就当以前的种种是一场幽梦,本不应该同自己靠近的东西,罢了不做那个千古情人,就再不是,独独我痴了。
蛙声突然停了,周围瞬时一片死寂,颛孙青葭心里一惊,俯仰之间,眼前这个人便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