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木听到了一句像是博人同情、口吻中却又带着一丝自我调侃意味的大实话，突然觉得有些无所适从。从开门那刻起他就看到李大烟的腰背一直僵硬地直挺着，但那不是源于军人的军姿习惯，对方弯腰捡烟斗时的吃力表情令他意识到，那是一种背脊麻木所导致的僵痹症。
面对一个病号，三木已经无法再伪装强势与冷傲。
放李大烟进屋之后，三木把马铃儿和瑶瑶从房里叫了出来，给她们俩介绍唐如玉，然后叫她们带唐如玉去院子里转转。支开这些女人，大厅里就剩下两个怎么看对方都觉得不顺眼的纯爷们，但念在上门是客的份上，饱读四书五经六义的三木小儒生，还是给李大烟倒了杯热茶，并好言提醒他：“别背对着窗口坐，那边风大。”
“你比我想象中要有修养。”李大烟赞赏地说，把屁股挪到了另一边的长条沙发上。
“我的仁义只是暂时的容忍，今天你如果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残暴！”三木直截了当地追问：“为什么要将白骨村灭个片甲不留？”
“这事得从根上说起。”李大烟浅呷一口茶，沉思片刻后，直视着三木的眼睛，道：“白骨村的历史，说起来就像王大妈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但我今天要是不说个痛快，估计你也不会善罢甘休。这就像是佛门说的因果，如果我只告诉你果子熟了，不解那个因，你会感觉这历史少了点什么，心里憋得慌……”
“直切主题，哪来那么多前奏。”三木不厌其烦的催道。
“归根结底，白骨村是时势造就的悲剧。”李大烟将早已经准备好一的份历史档案扔在三木面前，道：“这份档案是当年从末日废墟中扒出来的，有些残缺，但大概的真相都在里面，拼一拼还是可以理清头绪的。”
这份陈旧泛黄的历史档案，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
它经历了末日天灾的焚炼，又被埋在废墟中好长一段时间，尽管后来得到军方的妥善保管，残破的纸质还是十分脆弱。三木不敢太恣意地翻弄它，一页一页，就像昨晚学着给马铃儿画眉一样，小心翼翼地侍候着。越往后看，三木的表情越是凝重，而当他合上档案的时候，他已经变得像位经历了百年风霜的老人，连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他沉默着，或许已经无语。
李大烟给熄灭的烟斗重新点上火，意味深长地吸了一口，借着提神醒脑的烟劲说：“现在你应该知道，很多事不是人力可以抗拒。在上个世纪的末日天灾来临之前，人类已经意识到了灭世的威胁，所以在我们中国安宁村，也就是现在的白骨村，和北美51区分别设立秘密的生物研究基地，试图打开一条进化途径，让人类渡过那场灾难。但是没等到他们成功，末日天灾提前降临，毁灭了一切，地球文明一下子从巅峰状态回到了原始状态，有幸活下来的那批人，都在忙着寻找生存资源，谁还顾得上其它的。”
“所以白村骨就这样被抛弃了？”
“有那么些年，白骨村确实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但他们也逃不出来。据老一辈讲，从前的长白山脉并不像现在这样七零八碎，它是在末日天灾中被剧烈的地壳运动撕裂成现在这样，你可以想象一下那种山崩地裂的恐怖情景，卧眉峰支脉就是在那种环境下分裂出来的，万刃峭壁，形成了封锁白骨村的纯天然围墙，再加上那个年代异形的兽牲比较猖獗，跨出一步就得死，村里人大部分都选择留在原地，靠野物为生。”
“那军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管白骨村？”
“这方面没了解过。”李大烟摇了摇头，回忆道：“那个时候，我应该还没断奶，没记忆。我只知道这烂摊子一任一任地传下来，传到我手里的时候，它已经变成了烫手山芋。这么多年，对于白骨村的灭与不灭，在军中一直是争论不休的热点话题，在我接任总司令的前几年，我的上任就曾想在卸任时为华裔卸掉这个沉重的包袱，是我阻止了他。我当时也跟你一样，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派，我说将来有一切后果，我李大烟一人承担！结果……”
“结果你后来当了总司令，但没将自己的原则坚持到底。”
“那时还是太年轻了，愣头青一个。”李大烟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真正的灭村言论**发生在七年前，那时北美51区事故导致美裔军团解体，我们这边，一大批军中老骨干跟着闹情绪，今天要催毁白骨村以绝后患，明天又要催毁白骨村以绝后患，天天在我耳根子旁边没完没了地折腾着，那段时间，我曾一度抑郁到要看心理医生的地步。”
“那时你能扛住，为什么今天就不行？”
“这问题问到了要害，我得好好捋捋这里头的轻重缓急。”李大烟搁下烟斗，端起茶杯喝了口，若有所思地想了一阵，言简意赅地说了句：“当年白骨村没有脱离掌控，也没有二代进化者跑出来搞风搞雨。”
“那你意思是怪我浚 p> “我也没说全你的错，先别激动。”李大烟坦言道：“川英没守住白骨村，导致白骨村被日裔收割者控制，我们军方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白骨村，三百多华裔同胞，你不想看到他们成为陪葬品，我也同样不想，但是很多时候，我们并没有更多的选择。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清楚，现在一个天蛾人就够我们焦头烂额的了，如果全村人跑出来，让他们自由进化与生蛋，后果会怎么样？这还只是其中一方面，另一方面，周围还有一伙联盟军盯着，如果我不迅速扑灭白骨村这个隐患，便没有足够的精力去牵制联盟军，到时一旦引发全面战争，不是拼个玉石俱焚那么简单，而是意味着全人类都要覆灭。”
听完这席话，三木黯然无语。
李大烟低头沉思了片刻，又道：“我今天来这，一是想告诉你白骨村的历史，另一个重要目的，是厚着脸皮来求你，不管看在谁的面子上，希望你能伸把手，协助军方拔掉天蛾人那颗钉子。”
一切都在三木的预料中。
军方将白骨村夷为平地的无奈细节，虽然三木早就分析过，但当他亲耳听到这话从李大烟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另有一番滋味，尤其是当这个老男人左一个摇头右一声叹息时候。
在这个年代，对一个男人来讲，五十多岁的年纪真的不算老，但李大烟的胡子与头发早已经黑白参半，他不只是相貌上显老，就连眸子里都透着一股力不从心的无奈感。三木不知道这个执掌整个华人区的假老头到底在是在为他自己屁股下的椅子奋斗还是在为责任两个字奋斗，但看得出来，他生活得并不愉快。
思忖片刻后，三木平静地问：“我为什么要协助军方？给我个理由。”
“理由太充足了。”李大烟咧嘴微笑：“灭了天蛾人，你就是救世主，全人类都会把你当神一样供养着。”
“你科幻小说看多了吧？”三木抄着双臂，不屑道：“我要实实在在的理由。”
“……”李大烟点头想了想，起身道：“天蛾人带来的灾难，不是某个人的灾难，而是全人类的大灾难。希望你能想想你身边那些平凡的人，瑶瑶、蓝青、孔明、唐如玉、李重岩、欧阳博士……为了那些在你危难时刻、无助时刻向你伸出过援手的朋友，你没有理由袖手旁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