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植物天还未全然亮起的时候，我们从蜓壳的后路离开。泥园的墓丛散发着矿物在清晨独有的清凉味道。我尽力跟上瓦申克和恪力的步调，但依然力不从心。我央求他们能慢一些，旅程的艰苦程度从一开始就被自己低估了。
蜓壳在身后变成了一个蜗牛的大小。我不知道此时的特敏在做什么，蜓壳中其他的人又怎么打算度过接下去的这一明暗。石漠地面的温度逐渐升高起来，远处的，不知名的兽鸣让瓦申克的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瓦申克迟疑着，命令我们躲在一块断面风化了的岩石后面。他从怀里掏出格尔，青色的一端偏离了原来设定的位置。
我们穿好盾甲，握紧武器。瓦申克一旦发现了什么异常状态，就会谨小慎微的绕道而行，若实在无处躲藏，我们也会尽量采取等待或者哄骗的方式。连续不断的前进，也让我们足足花了三个明暗，才看到最为贫瘠石漠的边缘。地面上偶尔可见的片片荒草，和越来越多的各类虫豸。恪力从草地下挖出了一些植物根茎，捣碎成糊，又涂在肉干上烤制。我胃里的腥气终于淡了一些，岩石缝隙中的露水又让我活了过来。但情况稍好的转变似乎也是更加危险的信号。瓦申克说，他闻到了并不友善的气味，这里的生存者们要远远比纳兰山下凶残的多。
头顶的植物天变得似乎更加高远，在成片的树尖下萦绕着淡淡的，彩色的水汽云雾。
“前面是三叉齿兽和乱齿兽的势力范围。”瓦申克将装满露水的水袋递给恪力，“我们狩猎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到达了这里。”
“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还抓过一只小乱齿送给特敏了。”恪力说。
“就是那个东西差点害死了伊其。”瓦申克瞪着恪力，“巴勒木贾布也差点掐死特敏。”
恪力心虚，挪过身子避开瓦申克的抱怨。
“为什么没有那些声音了？”恪力站起远眺。
“什么声音？”我问。瓦申克也站了起来，十分警惕的看着远处几个沙丘，又趴在地上贴着耳朵听着动静。
“不太对劲。”瓦申克站起来。装好食物，又从背囊里拿出火石点燃小火把。“我们要在极暗之前通过荒原。”
我们加快速度向前奔去，因为休憩了足够的时间，我也恢复了大量体力。荒原中的暗，会从五方的远处涌来强烈的风，再在一瞬间里消失不见。但那一暗并没有那样的情况，周围寂静的足可以听见潜伏在草甸里的沙脚爪摩擦的声音。
“跟上。再快点。”瓦申克气急败坏的冲我大喊。
满地的碎石和起起伏伏的沙坡让我无能为力。瓦申克站在坡顶，示意我和恪力停下。我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但是，一股浓烈的，刺鼻的味道让我毛发战栗。我爬上沙坡，眼前的景象即使不算是地狱冥府，也差不多是屠杀过后的集中营。
“这是什么？”恪力看着，又转头惊恐的从瓦申克那里寻找答案。
我们走过一具具乱齿兽、三叉齿兽，和其他一些小型野兽的尸体旁。它们聚集在一大片平坦的荒原上。恪力说，看腐烂程度大约已经过去一两个节度的时间了。瓦申克逐个检查腐尸，还不时的割下一块来放在鼻子下嗅，伸出舌头来舔。我的胃好像不断向喉咙里顶着，连鼻子里都充满了腥气，张大嘴巴就能吐出所有内脏一样。
“我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死的。”瓦申克收起骨刀，“有一些是撕咬所致，但大多数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样的规模完全不像是什么争斗，更像一场可怕的围剿狩猎。”
“狩猎？”恪力兴奋起来，立刻趴在地上观察。
“并不是人类做的。”瓦申克说。“我们还没有强大到这种地步。”
我愣了一下，慌张的在地上寻找脚印。正如瓦申克所说，留在松软草甸上的脚印，除了死了的那些野兽的之外，只有零散的一些更大的，完全是不同种族的兽印。而深浅程度上来看，体重要远远超过齿兽。但是，如果按瓦申克所说，要按做狩猎来看，这样的迹象单凭我的见识，是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场面。
瓦申克抬起头，仰望着空中，上空的云雾降下很多，没了萤石光芒的映射，成了一层层薄薄的黑幕。他四处寻找什么东西。
“注意头顶这片黑雾。”瓦申克说。
身体里的恐惧让我的脚程不自主地加快。我跟随着他们两人的火把，在尸横遍野的荒原上如同三只跳蝇。我逐渐落在了最后，身处于黑暗让心中满是鬼祟的不断向后回头。而越是忌惮，越是被所忌惮的恐惧注视。那东西就像是绑在我的脚跟上，只要回头，就会露出獠牙吓你一跳。我叫出一声，随即被东西绊倒。面前是一只同我一般大小的小裂巴兽，而它下巴上被撕扯更开的裂缝，比生时更加骇人。
“快起来。”恪力跑回来一把将我拉起，“不要回头看。后面什么都没有。可怕的都在前面。”
我惊魂未定，嘶嘶喘着粗气。瓦申克的火把已经离得很远了，在前方一摇一摆。我突然很想问恪力知不知道什么是灯塔，但转念一想，那灯火更像是抛弃港湾而逃的贼渔船。
恪力高举起自己的火把，头顶便立刻亮了一大片。我找不到植物天上的一丝亮光，四周目力所及的地方也浓缩在了火光亮起之处。我认为此刻感到无限可怕的人不只是我一个。这就是瓦申克所说的极暗。
“还要走多久？”我拉住瓦申克问。
“我不知道，”瓦申克没好气的说，“走到下一个天明。”
“这不可能！”我吼了出来，“不可能，我没法坚持那么久。”
“那你就留在这里。”瓦申克毫无所谓。
我可笑地叹出一口气，朝着那个比我强壮数倍的野蛮男人。那时我心里早已顾不得什么自尊，但愿他能够像对待一个女人一样来看待我。我看看恪力，希望他明白这是一种求助。
“我们从没来过这里。”恪力说，“前面到底有什么谁能知道。何况这样的极暗对于我们的眼睛完全是一种讽刺。”
“但对我不是。”瓦申克反来嘲讽恪力。
“你有什么信心能在这一暗走出去？”恪力反攻。
“阿尼贾布永远与我同在。”瓦申克说。
恪力止住说话，气呼呼的看着瓦申克。我听懂了瓦申克的那句话，但是无法明白个中意味。族母长说过，阿尼贾布全部人最为敬畏的战士。他与他的母亲是整个贾布族的开端。
瓦申克加大了火把的亮度，又从怀中掏出格尔确定了方向。他微微的动了动耳朵，几乎在同时我也捕捉到了远处的声音。恪力神经质地怪叫了一声，冲去前方挥动火把照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