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子的路上，淳于妩脑中始终盘旋着五姨娘最后说的那句话。
那般轻描淡写的口气，说出来却近乎是承诺的话语，让她不可谓不震撼。
依照五姨娘刚刚表现出来的性情，绝不像是会随便开玩笑的人。既然不是开玩笑，便总有原因导致她说出这样的话。
那是什么原因呢？
难道这具身子主人和五姨娘之间，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淳于妩揉揉太阳穴，只觉得脑中思绪纷乱不堪，似乎从坠河之后，她的整个世界都凌乱了。
一件件接踵而来的事情，一个个不断刷新形象的人，统统扣在一起，就像串解不开的九连环，仿佛哪里都能下手，却又哪里都无从下手一般。
水韵见淳于妩魂不守舍的样子，想到她独自进屋那么久，关切问道，“郡主，您没事吧？”
淳于妩摇摇头，沉默了一下，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五姨娘是爹与荆国交战凯旋归来时带进府的。关于她的来历，爹只字未提。你能从她平日的言行举止，看出她是哪国人吗？”
“奴婢眼浅，看不出来。可五姨娘从荆国战场上来，不该是荆国人吗？郡主，您怎么突然好奇起五姨娘的来历了？”
“不是好奇，是知道了一些从不知道的事情，心中有些疑惑罢了。”淳于妩道，“水韵，你进府的时间不短，对于五姨娘，你了解多少？”
水韵凝思片刻道，“五姨娘性格冷傲孤僻，几乎不与人打交道，就连将军派去照顾她的婢子，也被当成物品退了回去。她进府前几年，只在府上的重要场合出现。直到您入狱后，似乎她才和其他姨娘稍稍多走动了些。奴婢对她不了解，几位姨娘应该也了解不多，算起来，整个将军府了解五姨娘的人，恐怕只有两个。”
“一个是我爹，还有一个呢？”
“自然是七小姐。只是”
“你不必说了。”淳于妩叹气，“七妹妹的性情，天真得就像个心智没长开的孩子。即便问她，顶多也只能问出些五姨娘生活上鸡皮蒜毛的小事，不会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所以，她才根本没将七妹妹考虑进去。
水韵见淳于妩对五姨娘的事很是关心，不禁道，“郡主为什么不去问将军呢？按将军对您的疼爱，您想知道什么，他都会告诉您的。”
说完，她不解看向淳于妩。整个府上与五姨娘相处时间最多的，非将军莫属，想了解五姨娘，将军无疑是最快最灵通的捷径。
“爹不会告诉我的。”淳于妩下意识地道，爹若是想让她知道五姨娘的来历，将五姨娘领进府时，就会说明，绝不可能会让她独自疑惑。
或许，五姨娘的来历，爹根本就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否则，何以这么多年，都不向大家做出任何介绍？
思及此，淳于妩的神色忽的凝重。
这么多年，这句身子的主人竟然从没意识到这一点！
如今她细细推敲下来，淳于骁分明就是在刻意隐瞒五姨娘的身份！
淳于妩不禁脚步一滞，扭头回望身后整片院落，连绵起伏的屋脊掩映在苍翠之后，隐隐约约，虚虚实实。
一种直觉，蓦地从她心里冒出。
爹，娘，五姨娘，似乎都有着不可告人事情。
他们在隐瞒什么？
还是这偌大的将军府，藏着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郡主？”水韵见淳于妩突然间就失了神，忍不住唤她。
“怎么了？”淳于妩敛了眸子里复杂的情绪，回过头将目光落向水韵。
水韵担忧道，“郡主，从五姨娘院子里出来后，您就怪怪的。是不是五姨娘说什么冒犯您的话了？”
淳于妩一愣，自己的情绪竟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淳于妩随即展颜一笑。
“水韵，你一向粗枝大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了？五姨娘与我远日无仇近日无怨，怎会冒犯我？”
她稍稍停顿，不动声色转移水韵的注意力，“我只是在疑惑，我和五姨娘素无交集，平白无故她为什么送我茶叶？你认为呢？她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水韵果然蹙眉，“连郡主也想不通，奴婢怎会能想得通。不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五姨娘的性子让人捉摸不定，郡主还是小心些为好。”
“说的有道理。”
淳于妩若有所思，接着便将明前龙井往水韵的怀里一塞，“好，就按照你说的做。你将这些茶叶全部拿去，分给其他的姨娘。我出狱病倒那段日子，她们对我照顾有加，这茶就当我借花献佛，聊表谢意。”
水韵却咋舌，“全部？郡主您自己一点不留？”
淳于妩淡淡瞥过精致的茶盒，低声道，“你不是提醒我小心吗？这可是五姨娘送的，我怎么敢喝？”
水韵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任凭明前龙井再难得，也不及郡主您的身子金贵，奴婢这就将茶叶，全部送去给其他姨娘。”
淳于妩颔首，“去吧，记得一定要分均匀，万万不能厚此薄彼。不然引得姨娘们心里不平衡，就得不偿失了。”
“奴婢领命。”水韵郑重点头，抱着茶盒，快步先行离去。
淳于妩这才迈步，不疾不徐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一踏进院子的月牙门，檐下一道正在焦急朝院门方向张望的翠色身影，便映入她眼中。
凝碧这么快就从敦王府回来了？
淳于妩微微讶异，快步走上去，却见凝碧的脸上竟隐隐透着惊魂未定的神色。
她看得心一紧，“是遇上意外的事了？怎么如此惊惶？”
凝碧抿唇沉默，淳于妩见状，心又是一沉。
她当即走向房间，“我们进屋说。”
二人一进屋子，凝碧反手便将房门关上，这才低声道，“郡主，敦王府的气氛太诡异了！”
淳于妩眼皮跳了跳，坐到桌边，缓和了波动的情绪，镇定道，“慢慢说来我听。”
凝碧稳了稳语气，“按常理芷曦郡主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敦王府的侍卫应该加强才对。可奴婢潜进去后却发现，侍卫竟然只有寥寥。而且越往里走人越少，等到了内院，那感觉简直就像进了一个无人的空宅。”
“敦王府的人呢？”淳于妩蹙眉，莫寻踪不会将敦王府变成死宅了吧？可要想将芷曦郡主坠河时便死了的真相掩盖过去，不是应该越多人看见她‘平安无恙’才对吗？
“奴婢当时也很疑惑，几乎不敢往里走了。但想到郡主交代要见到芷曦郡主，便硬着头皮又往里走了一段，终于摸索寻到了芷曦郡主的院子。刚翻上墙头，那院子里竟密密麻麻的一片人，惊得奴婢差点栽下墙去。”
淳于妩轻叩手边的桌面，示意凝碧说下去。
“敦王府里上至王爷，下至洒扫的婢子，竟然都在芷曦郡主的院子里！”
“你可知他们在做什么？”
凝碧想了想，“看那样子，像是在陪芷曦郡主晒太阳！”
“晒太阳？”淳于妩手上动作猛地顿住。
死人不是见不得光？莫寻踪不老实让楚芷曦呆在暗处，还拿她出来晒太阳？
有没有搞错！
淳于妩强压着心里的震惊和凌乱，“凝碧，你确定他们是在陪着芷曦郡主晒太阳？你没有看错？”
“芷曦郡主没有上妆，一脸的斑，奴婢确定没有看错。而且，她晒完太阳，跟在她身边伺候的婢子就要求人准备香汤，说是郡主要沐浴，敦王妃也陪着进了房间。奴婢等众人离去后，偷偷翻进院子将那房门开了缝，特地又看了看，敦王妃正和芷曦郡主有说有笑。”
听完凝碧的话，淳于妩沉默下去。
南疆蛊术和巫术当真如此厉害，当真能让人死而复生？
不科学啊！没道理啊！这完全是要颠覆她二十一世纪科学认知的节奏嘛！
楚芷曦明明就死透了，莫寻踪要是能救活她，昨晚在林子里，就应该施救了。
障眼法，一定是障眼法！
淳于妩指尖又轻轻叩起桌面，一下一下，听了片刻，她努力回想昨晚提灯笼的绿浮的模样，缓缓道，“陪在芷曦郡主身边的那个婢子，是不是高高的，瘦瘦的，皮肤尤其苍白？”
“郡主认识芷曦郡主的婢子？那婢子的皮肤的确白得像一张纸。”
淳于妩未答，只是继续又问，“那可见着一位异常邪魅漂亮的男子？”
凝碧摇头，“奴婢没注意，当时院子里人太多了。”
“我知道了，今日你去过敦王府的事，不要向任何人提及。”
“是，奴婢遵命。”
“还有一件事，本来是打算让水韵去办的，但眼下她忙别的事去了，你比她心细，就交给你去办吧。”
“郡主请吩咐。”
淳于妩起身，“你帮我找些关于南疆详细的记载来，我要研究研。”
凝碧诧然，一抹异样的神色从眼底闪过，她紧张道，“郡主怎么突然想研究南疆了？”
淳于妩看着她淡淡一笑，“前几日我闲来无聊，翻看诸国史册，发现南疆这个国家特别有趣。尤其是他们的巫术和蛊术，还有那神女一族，似乎很好玩的样子。”
“原来是觉得好玩，奴婢这就去给您收集。”凝碧似松了口气，恭敬行礼出了房间。
待凝碧走远，淳于妩嘴角的笑意骤冷。
她提到南疆，凝碧竟然紧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