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四四方方的湘潭木桌上,每一个方向都放置着一个冒着浓浓茶香的精致陶瓷杯子,桌子正中央,与茶杯同一花色纹路的茶壶冒着热气,茶雾氤氲。
花千舞,棋玖,楚南烈,冰尘依序坐在桌子四方,表情各不相同,气氛却压抑得有几分难过。
冰尘和棋玖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耐人寻味的眼神透着只有彼此才能理解的意味深长。移开眼,两人皆是把目光转向了花千舞,那人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气氛的肃穆一样,一个人品茶品得欢乐,那模样,岂是一个脱线可言。
慢吞吞地将茶雾吹散,浅酌了一口馥郁芬芳的清茶,让那温热中透着些苦涩的味道在舌尖流转,感受到茶汁流经咽喉进入胃里,花千舞竟享受得眯起了眼睛,连带着她的嘴角也漂亮地弯了起来。
一看花千舞那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楚南烈就气不打一处来。这臭丫头,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截然不同的模样,但是,他是绝对不会容忍她在自己的面前如此放肆的。
楚南烈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嘭地一声清脆碰撞声,大意的他没有注意到棋玖和冰尘眼中一闪而过的冷芒,却清楚的看到了花千舞皱起的眉头,得意地清了清喉咙望向冰尘,“冰尘公子,老夫今日特为昨日小女的不懂事前来道歉。”
有些人就是有这种“魔力”,明明嘴上说着抱歉的话,脸上却是一副令人火冒三丈的倨傲姿态。花千舞看着冰尘一下子变得更加灿烂的笑容,心里为楚南烈默哀。
也是,这楚南烈虽然心里很清楚醉月坊在月渺大陆上的威慑力,但现在坐在他面前的冰尘也不过是一个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在他的眼中,像冰尘这样的年纪又怎么可能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呢?
不管冰尘在殊危城的传言之中有多么厉害,要他堂堂一家之主在一个连毛都没有长齐的臭小子面前卑躬屈膝,用膝盖想也知道不可能。
“呵呵,无碍,”冰尘笑着饮了一口茶,双目中的璀璨如琉璃婉转,“本公子还得多谢令嫒,若不是楚家主府上的千金如此识货,这醉月坊昨日的生意也不会那么红火,如此说来,该是本公子向楚家主道谢才是。”
冰尘没有说完的是,昨日这醉月坊的生意,岂是一个红火可以形容。那批被花千舞看中的衣料价格活生生被他的得力助手给“自作主张”地提高了两倍,再加上楚南烈对醉月坊的赔礼,这整个的算起来,昨日从楚家拿回来的钱物已经足以让他眉开眼笑到没心没肺的程度了。
不过,既然有人不识好歹,非要在他的面前表现自己那份价值不高的高傲,那么就不能怪他言辞犀利了。冰尘眨了眨眼睛,敛去眼底的一抹寒光。这楚家的人都是一个德行,没有自知之明,更看不清现实,真是无聊,怎么就没有能和千舞小主一样聪慧“好玩”的人来给他解解闷呢?
楚南烈被冰尘的话一噎,脸色立刻就变得又青又白,分外精彩。然而,不等他做出一个一家之主应有的反应,花千舞却突然用略带些担忧的语气插话了,“楚家主,不知妍心姐姐和猪小姐可还好?”
楚南烈不屑地瞥了花千舞一眼,将适才从冰尘那里受的气全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夹枪带棍地冷声回答道,“小女甚好,不劳千舞姑娘挂念。”
别以为换了一身衣服他就不认识她了,花千舞一个没用的废物,不管穿戴得再地体,也入不了他的眼。楚南烈兀自将花千舞身上隐约散发出来的尊贵气质当做是自己的错觉,不过,花千舞这个害得楚家出这么大的丑的直接凶手,他是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至于楚妍心和楚明珠的下场——当然不是他口中所说的那样。得罪了醉月坊,若是他不狠下心重罚这两人,被人知道了,定会被认为是对醉月坊的藐视,届时,迎接他的将会是数不清的麻烦。与此同时,也为了给他那两个不让他省心的女儿一个教训,楚南烈难得地公正了一回。
楚南烈虽然在某些方面高傲得令人火大,却也还是有些头脑的,不然的话,楚家家主的位置也轮不上他了。也因此,他对自己那两个不争气的女儿的惩罚是——家法处置。但是这种不可外扬的家丑,楚南烈是一定不会那么诚实地告诉花千舞的。
一看楚南烈那称得上铁青的脸色,花千舞就已经很清楚地猜测到楚妍心两姐妹的可悲下场了。脸上仍是一副淡淡委屈和担忧的模样,她看了看棋玖,再次将视线转移到楚南烈的身上,哭笑,“那真是太好了!今日棋玖告诉千舞弄月姐姐被关了禁闭,千舞还担心妍心和猪小姐也会……”
注意到楚南烈更加灼热更加深沉的目光,花千舞勾了勾唇,补充道,“既然她们都甚好,千舞也就放心了!”说着,花千舞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然而,楚南烈的心里却是霎时间便升起了一股挠心挠肺的火焰,愤懑不平的望向棋玖,声音里夹杂着隐晦的火气,“棋玖公子,不知千舞姑娘所言可是事实?”
棋玖淡淡地扫了花千舞一眼,“确是如此。”
“好大的威风!”楚南烈立刻冷哼一声,心里痛斥花简章那个老匹夫的嚣张,面上却是一副为醉月坊不平的愤慨,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花弄月在醉月坊当着冰尘公子的面做出那等腌臜事,就只关关禁闭,花家主也未免太不将醉月坊和冰尘公子放在眼里了。”
棋玖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笑意,眼角余光留意到花千舞脸上那抹奸计得逞的笑容,目光冰冷地直射向楚南烈,语气沉重得好似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的样子,“那不知楚家主有何指教?”
“哼!”楚南烈重重得坐回椅子上,借此动作以掩饰自己被棋玖那一眼的森寒震慑的心脏,转过头面向从头至尾一个字也没有说的冰尘,“自是要让冰尘公子满意才行。”
棋玖无声地转头看着冰尘,目光幽深得可怕。冰尘却在此时蓦然笑出声来,眼珠灵活地转了几转,“那便烦请棋玖公子转告花家主,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就这样,楚南烈带着洋洋得意的高傲神态离开了醉月坊,而留下来的花千舞和棋玖、冰尘三人却仍姿势不变地坐在桌子旁,连神色都没有变过。
深沉到可怕的静谧慢慢扩散开来,死寂,一片死寂!
见花千舞一直神情专注地盯着手里的茶杯猛看,连半丝说话的意思都没有,冰尘无奈,只好将目光转移到棋玖的脸上,而后者却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回视。暗自叹了一口气,冰尘无奈地发出声音,“千舞丫头,怎么不说话?”
然而,花千舞却没有回答,而是直接给了他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那一眼里的透彻,就好像世间的一切秘密都瞒不过她的眼睛,深邃得令人胆寒。
冰尘有些无措地再度将目光转移回到棋玖的身上,后者却已经自动地站了起来,走到花千舞的面前,双目平静地直视着她,单膝下跪。
就在冰尘惊讶得连嘴巴都合不上的时候,棋玖坚定的宣誓传来,“棋玖在此立下灵魂誓约,此生此世,永生永世,尊千舞为主,永不背叛,若违此誓,天诛地灭,魂飞魄散!”
棋玖的一番誓词令冰尘震惊到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而花千舞却在此时轻声叹了一口气,随后也跟着站了起身,在看到棋玖眼中的视死如归之后,认命一般地从储物戒里召出血色短刃,动作干净利落地在自己的指尖划出一道血口。
下一刻,一滴鲜艳中散发着盈盈银色光辉的血珠仿佛受到牵引一般,径自飞向棋玖的额间并慢慢渗透进去。棋玖的额间银光乍现,纤细的光线简笔勾勒出一个简单却令人震撼的图案,在被看清之前便隐于额间,消失不见。
花千舞一下子凑近棋玖,双眼紧紧地死盯着他的额间,视线灼热到仿佛要将那里盯出一个洞来。棋玖不敢有半丝闪躲,只是面色微露几分尴尬,任凭花千舞的视线在自己的额间扫射。
打量了棋玖那光洁的额头良久,确定那个银色的图案不会再出现,花千舞才稍有些泄气地重新坐回椅子上,随意地看了棋玖一眼,“起来吧!”
“是!”棋玖恭顺地起身,然后自觉地也坐了下来,得到花千舞无奈的一瞥之后,他在冰尘堪称为惊悚的目光下缓缓勾出一抹轻浅的笑痕,“小主不会在意这些虚礼的,对吧!”
花千舞颇感无语地摸摸鼻子,收起眼中因为棋玖的笑容而生出的惊艳,心里痛斥这个腹黑得和云浅歌有得一拼的衣冠禽兽。她是在今日早晨看过的月渺大陆史上发现的,在月渺大陆的诸多誓言当中,最为难缠的便是这灵魂誓约。
立下灵魂誓约的人,不论轮回,此誓言永不灭。也就是说,不管她死后投胎到什么地方,她的身边都一定会有棋玖这么一个“下属”的存在,下一世,再下一世,再再下一世……
此等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再怎么看也是花千舞赚了,可就是不知为何,她却始终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
立下灵魂誓约的人,若是没有得到追随者的一滴血,那么他便会受到天地规则的反噬。换一句通俗易懂的话来说,要是刚才花千舞没有将自己的血浸入棋玖的体内,等待着他的将会是天地规则的抹杀——天诛地灭,魂飞魄散!
也就因为这个,花千舞才会觉得自己被算计了,棋玖那丫丫的,分明就是算准了她会出手,才敢这么“大言不惭”地起誓的吧!
圈圈你个叉叉的,怎么都爱算计她,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