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监狱的门被打开，还没见人，已经有一股冲天的酒气传了进来。牢里黑暗，几缕阳光顺着门缝激射进来，褚燕觉得刺眼，眼皮微微一动，他从光线的强弱察觉到，已经是早上了。周礼睡眼惺忪地醒来，看见李狱卒和梁子满脸通红，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周礼马上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来到俩人身旁，行礼道：“二位大哥好。”
梁子显然很开心，对周礼的态度也改善了不少，他笑呵呵地说：“小兄弟，昨天晚上还好吧？没什么大事吧？”
周礼道：“还好。”
梁子一乐，看了看李狱卒道：“哥哥，这小子别看他胆子不大，还是挺办事的，不如今后就让他替咱哥俩看着好了。”
这话一说，周礼显然非常不满，可是又不敢违抗，只能乖乖地站在那。
李狱卒看了看周礼，又看了看梁子，说：“人家小兄弟初来乍到，你一点也没个前辈的样。是不是昨天小香玉给你灌什么**汤了？看把你美的。”
一提到小香玉，梁子立刻非常兴奋，马上把周礼忘在旁边：“哎呀，大哥，你不说，我都忘了。小香玉不愧是头牌啊。那樱桃小嘴，那小蛮腰，哎呦我一摸啊，恨不得捏出水儿来啊。真是风流倜傥、伟岸潇洒啊。”
前面几句说得倒也没啥，最后两句成语一出口，周礼憋不住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梁子听出这笑声中的意味，瞬间恼火了，指了指周礼：“你笑什么？”
周礼赶紧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梁子见他不肯说，更火大，看了看李狱卒，见李狱卒仰面朝天，觉得自己很没面子，突然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打在周礼的脸上。
周礼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突然挨了一下，脸上如同被印上五个指印，火辣辣地疼。他没想到，身为同僚，梁子竟然如此不给自己面子，当着大家的面给了自己一巴掌。
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人都不会容忍这种屈辱。周礼也不例外，顿时火冒三丈，想冲上去跟梁子打上一架。可是想了想父母，他停了下来，他怕这一出手，就毁了自己的未来，毁了全家人的心血。
啪，又是一下。梁子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也欺人太甚了！周礼就算是个懦弱的人，也不能被人如此侮辱。
啪啪啪，耳光一个接一个。借着酒劲，梁子丝毫没把周礼放在眼里。
父亲变卖了全部的家当，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一个不忍，全家人可能都要没有饭吃了。仅凭着这个想法，周礼全力压着内心强烈的怒火。
不管梁子怎么打他，他就是不吭声，就是不说自己刚才为什么笑，也许这是他能做到的唯一的微不足道的抵抗。
梁子把手高高地举起，又要扇下一个耳光，李狱卒突然抓住了他的手道：“差不多行了，别喝点猫尿就不知道自己是谁。我都看不下去了。”
梁子还是不服：“哥哥，他笑话我。”
李狱卒骂道：“你个傻子，你那词是拿来说男人的，你非用在女人身上，真他妈没文化。”
梁子知道了原因，更是来气，突然给了周礼一脚，把他狠狠地踹倒在地上，跟着恶狠狠地说：“小兔崽子，竟敢取笑老子。今后我们所有的衣服，你都得给我们洗了，直到我气消了为止。”
周礼疼得躺在地上直打滚，手捂着肚子，气都喘不上来。梁子和李狱卒理都不理他，大摇大摆地各自去了。
这天夜里，梁子又拉着李狱卒走了，只留周礼一个人值班。
晚饭来了，周礼还是按部就班地把饭菜送到每一个牢房门口。当他来到褚燕牢房的门口时，褚燕注意到，他虽然表现得平静，但是脸上许多地方都高高肿了起来，表情压抑，显然没缓过来。他的手略微颤抖，心里极不平静。
送完了饭，他也不敢离开牢房，看着梁子给他留下的旧衣服，想了半天，还是去打了水，洗了起来。
褚燕的声音再一次从牢房里响起：“世道很乱，只会忍让，是没有立足之地的。”
周礼没有答话，把水洗得哗哗响，似乎在拿衣服撒气。衣服上散发着酒味和臭味，似乎被吐过的感觉，熏得他一阵阵作呕。
褚燕接着说：“你能忍到这个份上，实在是难得了。”
周礼还是没有答话，自顾自地洗着衣服，偶尔用手臂擦擦脸，也不知道是擦的汗水还是泪水。
其他牢房里传来取笑的声音：“呦，这是谁啊？狱卒啊？怎么还洗上衣服了呢？”
“哈哈，是啊，不是挺牛的吗？怎么干上下人的活了？”
“我是个囚犯，我都不洗衣服，看来这年头，当人还是当狗都无所谓啊。要看是谁家的人，谁家的狗啊。”
“哈哈哈哈，今天我也算见到奇事了，狱卒当到这个份上，不如你进来，我出去帮你洗吧？”
周礼任大家取笑，一句话也不回。
褚燕淡定地说：“你们也少说两句吧，能吃上干净的饭菜，还不是多亏了他？他就是再不济，想治理你们还是有办法的。”
褚燕一句话说完，果然犯人们都不说话了，想想也对，便灰溜溜地各自睡觉去了。
夜深了，大家几乎都睡着了，周礼也洗完了衣服。为了不影响别人，他用一块黑布遮挡住蜡烛，把头埋进去，又开始读书：“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
读着读着，声音渐小，慢慢地变成几不可闻的抽泣声。
褚燕没睡，听着这句诗经，恺然长叹。
这声音引起周礼的注意，他揭开了布帘，吹熄了蜡烛，走到褚燕牢房门口，小声地说：“褚大哥，你还没睡？是不是我看书影响到你了？对不起。”
褚燕摇了摇头道：“睡不睡多大个事？你又何必道歉？”跟着叹了口气道，“你是个好人，可惜生错了年代。”
周礼也叹了口气：“生在什么年代，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如今啊，我就希望家里人能吃口饱饭，别的什么都无所谓了。”
褚燕好奇地问：“我想知道个事儿，假如今后梁子还是那么对你，你怎么办呢？”
周礼沉默了一会说：“还能怎么办？今天都忍了，以后还能怎样？”
褚燕说：“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住饭碗？让家里人都吃上饱饭吗？”
周礼很在意这句话，急忙问道：“我这么忍让，还不行吗？他们难道要把我踢出去不成？”
褚燕道：“这可难说啊，我看他们绝非善类，到时候耍个什么阴谋诡计，也许就把你害了。”
周礼显然没考虑到这一层，有些担心起来。
褚燕说：“他们如果觉得你好欺负，就把你当软柿子捏了，这么下去，他们也许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周礼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便问：“那我该怎么办？要是这份差事没了，我怎么向家里人交代？”
褚燕说：“事到如今，你应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们不是横吗？你就比他们更横，只要你做得到，我就能帮你了。”
周礼想了一会，眼神闪烁不定，最后无奈地笑了笑说：“还是不行啊，伤害别人的事，我想我干不出来。”
褚燕点了点头说：“也罢，那你就再好好想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