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很快已近霁月初平,陌婉带上莲儿,素颜轻袖,依旧是男子装扮,手握羽扇,头绾青丝,好个翩翩玉公子!
再次回到皇宫,毕竟已物是人非,原本低调典雅的玉兰被残忍地取缔,取而代之的是一簇又一簇的牡丹鲜妍,妖娆缤纷的芍药满地,金镶琉璃瓦,玉砌水晶窗,华丽却浮躁。
但这些皆与她无关。
再近处,但见灯火辉煌,觥筹交错,陌婉并不打算直接进去,反正她已经迟到了,她不介意再晚些的。
循着记忆的回路,陌婉熟悉地绕过酒厅,往后院深处的红枫林地走去。
莲儿跟在陌婉身后,这条路,不是······
她们自幼在这里玩耍长大的地方。
“莲儿,待在这里,我去去便来。”
“可是······”莲儿还欲开口,陌婉却已经不见了身影,望着昔日那条悠长的小路,花莲终于还是退却了。
一路顺着枫林匝道,已然盛春,偶有栀子的芬芳沁溢而出。
陌婉有些讶异地立在石门口,这园林竟一丝一毫未被修动过!这里原本是母后闲暇之时逗留之地,满池青莲,满园栀香,因无人修理而愈发茂盛生机。
不知是白冷彻不屑这片土地还是真的幸存那么点良心,陌婉亦是十分欣喜地能再见宫中这唯一淡雅的景致的。
阵风吹过,吹来儿时的记忆。陌婉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眶湿润,眼前的景象模糊了。可就在欲行之际,但见凉亭之上,一人衣袂翻飞,英姿飒爽,月色下,那闋银色的面具泛起冰冷的光辉,绝美的下巴描摹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啊······你是······”震惊的话语不禁轻溢出口,陌婉看向亭子的顶端。
两个人,他上,她下。她仰面看着他,他低头打量她。
“陌少主。”那人礼貌性的开口,继而换了一个慵懒的坐姿,“有事?”
陌婉察觉出他眸中的笑意,淡然地摇摇头:“只是想看看这里而已。”
“哦?”男子斜睨着她,眼神却变得探究而严肃,“你来参加那无聊的宴会?”
“嗯······”陌婉不知如何开口,他身边萦绕着过于强大的气场,孓然一身,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
“邺公子也是来参加宴会的?”终于想出一句托辞,陌婉淡淡道。
而那个始终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似乎并没有打算回答她,只是换了一个慵懒的坐姿,扬起绝美的下巴,抬头欣赏月色。
陌婉有些不悦,因为她的不礼貌。
但是她从不会看错一个人。苏云表面谦恭下隐藏的狼子野心她看得出来,而面前这个男子太过强大,强大到他注定孤身一人。陌婉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但是她唯一的短板,就是不会武功。她不会傻到去招惹一个精通武功,还是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的危险男人。
礼貌性地重新行了个礼,陌婉淡淡道:
“邺公子如此好兴致,陌某就不打扰了,告辞。”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陌婉没有注意到方才抬头赏月的的人,此时正玩味的看着她,墨金色的瞳孔锁住那一道幼树般的身影,瞬间盛满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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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精致奢华的琉璃大门前,陌婉微微勾起了唇角。推来大门,瞬间,数十甚至数百道尖锐的目光直直向她射来,歌乐声戛然而止。
早就料到会如此!
陌婉唇角勾起一抹妩媚绝世的笑,故作惊慌地迈着步伐,快步走到苏啸震面前,直直拜了下去:
“桃源乡陌某来迟,还请苏大人见谅。”
说罢,苏啸震身后的白冷彻突然盯住她不放,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没有先向他行礼!
而苏啸震却觉得天经地义,眯起本就很小的眼睛,发福的身体立于地面,狡黠地说道:
“大名鼎鼎的桃源乡少主肯赏脸光顾苏某的寿宴,苏某高兴还来不及,何有怪罪之意?”
那嚣张的气焰全然不把他背后的白冷彻放在眼里。白冷彻攥紧了隐于龙袍下的拳,故意抬高声音:
“原来这位就是那闻名天下的桃源乡少主,真是风华绝代,年轻有为!”
话音刚落,陌婉便感受到两道极其尖锐的目光射来,陌婉下意识地瞟去,但见一边苏云敛手而坐,精致的紫袍下看不清那张俊美的容颜。长发结髻,温润中透着显而易见的诧异与愠怒!
那另一边,秦岚盘膝而坐,看似有意无意地自斟自饮,但那锐利的鹰眸中早已透射出不可忽视的惊诧与猜疑。
“陛下过奖了。”陌婉抱拳行礼,并没有下跪的打算。
白冷彻只是蹙了一下眉,并没有说什么。
苏云眸中划过一丝猜忌,瞬间又消散无形,这陌公子,绝不是那么简单。
“既然各位嘉宾悉数到齐,不若各位来喝个痛快!”苏啸震哈哈大笑,看来今日兴致颇高。
“陌少主,”忽的苏啸震又喊她,眸底金光闪动,“容许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犬子苏云,我看你们年岁相仿,不若一起畅谈饮酒如何?”
苏云淡然地从苏啸震后走出,负手而立,微微一揖,笑道:
“陌少主,幸会。”
“苏公子,不必多礼。”
装君子?她陌婉也会!见那苏啸震满面红光地走了,陌婉便断定苏云是他用来试探自己的!想着不由心生戒备。
“不用用那么警惕地目光看我。”苏云在苏啸震身后,顿时收起了谦和有礼的态度,淡漠的透过她望向远处。
“警惕?换诧异也许更为贴切。”陌婉嗤笑道。
“哦?这么说你还不知道我是谁?”苏云话带锋芒。
“是也,亦非也。”陌婉不怒反笑。
苏云很不自然地看了她一眼,小巧清绝的身影,一如初见时那般清淡自然,此时却狡猾得像只小狐狸。
“是嘛······”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苏云便不再言语。直到陌婉觉得自己和这尊木头坐得够久的时候,他才幽幽道:
“你知道父亲今日为何请你来?”
“七分猜到了吧。”
“哦?说来听听。”
“其一,莫不是打听到了《易经》在桃源乡少主手中?”
苏云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其二,这该与流亡的公主安暖有关罢。”
苏云眸子顿时冷了三分:
“既有这般洞察力,为何陌少主没有查出我的身份?!”
陌婉抬眸看他,口出讽言:
“我说过的‘是也,亦非也。’”
“既如此,也不必对我隐藏身份。”
陌婉见他格外恼怒的样子,眉眼弯弯,突然就轻笑出声:
“苏公子难道是在生气?”
苏云一愣,半晌,才说道:
“苏某能有幸遇见投缘的人,却不料到竟站在不同的立场上,云父命难为,无言以对。”
父命难为?他老子都窜到皇帝头上去了,那位子迟早是他的,何来什么父命难为?
“苏公子。”陌婉出言打断了他,“你难道不想知道《易经》的下落吗?”
“······”苏云沉默,掩于袖中的手紧紧握住。
见他沉默,陌婉刚欲开口,忽的苏啸震一声“陌少主”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苏相不知何事?”
“今日我兴致正高,不知陌少主是否愿意与我对酒一巡,权当卖我苏家一个面子,祝我老头子长命百岁!”
陌婉一惊,心中流过千万不屑与不情愿,她厌酒!
而苏云听后身子猛然一震,饮酒?!她酒量如此之差,怎么可以和别人拼酒呢!
沉静如苏云,现在却烦躁地敲着案前名贵的茶碗。
他想,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