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咔
引擎在发出最后一声长鸣后，终于结束了它操劳的寿命。罗暮从报废的汽车里钻出来，他的视野已经有些模糊。
夜色下的城市依旧光彩照人，满眼霓虹如同传说中的仙境般，让人心生迷醉。唯有他身边的这栋烂尾楼，呈现出了这座城市浮华底下最真实的样貌——颓败、污秽。
“最后一天了……”
夜风如同哭号的小孩一样扑到他的脸上，罗暮叹了口气，踉踉跄跄地跑进了那栋烂尾楼里。右肩上的枪伤随着他的动作渐渐渗出了血迹，将他洁白的衬衣染成了一片鲜红。他抹去了头上的汗水，任由鲜红的面积不断扩大。
无比刺耳的警笛声忽然从后方传来，瞬间把这个地区原本的孤寂撕得粉碎。大量警车在警笛的伴奏下包围了整栋烂尾楼，青红交替的光芒映照在罗暮的脸上，让他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好大的阵仗，”
罗暮艰难地笑了笑，背靠着一根承重柱坐了下来。他已经跑不动了，他知道这个废弃的烂尾楼将会成为他最终的坟地。不过他没有癫狂，也没有沮丧，因为从他二十岁加入那个涉黑组织开始，他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在短短八年间将一个边缘组织打造成现今如同地下帝国般的存在，特别是还辅佐着一个只知道使用暴力的老大，罗暮的确付出了很多。从热血天真到如今的阴狠毒辣，连他自己回想过去时，都会惊讶于自己的变化。
可惜物极必反，组织到达顶峰的那天也就是覆灭的开始。
当初跟着他一起在那个小馆子里放出豪言壮语的兄弟们早就已经不在，不是死了，就是蹲了牢房，有些甚至还是他自己动的手。现在还守着这个地下帝国的人，只剩下了他和老大。
况且他们也已经走到了尽头。
昨天老大就在最后的顽抗中被警方打中了脑袋。而他，面临这种严密的包围，就算是临时长出翅膀恐怕也难以活命。
“出来吧罗哥，我知道你已经没有子弹了。”
有人走进了这栋烂尾楼，并且还是罗暮极为熟悉的人。
那人看起来和罗暮差不多大，刀砍斧削般的坚毅脸庞，炯炯有神的双眼。一切都是罗暮记忆中的样子，除了对方现在身上那一套笔挺的警服。
罗暮看了看自己右手的手枪，的确如对方所说那样已经打空了。
“还是你过来吧。”他把手枪丢了出去，在地上砸出铿锵的金属声。他知道，以对方谨慎的性格，不这样做他是不会过来的。
“跟我出去自首，毕竟兄弟一场。无论关多久，活下来总是最重要的。”那人走到了罗暮身边，在承重墙另一面坐了下来。
不过罗暮却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看向了从烂尾楼上泄露下来的灯光。
“这个案子结下来你应该就能成为大队长了吧。”
“是的，只要抓你回去……”警服男人回到。
“你做的很不错。”罗暮再次笑了起来，“卧底就是要掩盖自己所有的情绪，甚至连我都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出卖自己女人的信息来取得我的信任。”
那边沉默了一两秒，良久才缓缓道：“我知道那是你给我最后的考验，如果我不做，可能第二天长江里就会发现我的尸体。”
“你恨我吗？”罗暮迟疑了一会儿，突然问出了一个他本不想问的问题。
“恨？”男人带着些自嘲的语气，“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我该恨的都是我自己。就如同你曾经告诉过我的一样，其实人生只是一场游戏，想用什么样的道具通关，都取决于自己。”
“那你觉得你赢了？”罗暮从衬衣袋里掏出了一根皱巴巴的烟，点燃。
“我当然赢了。”那人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我摧毁了你们的组织，明天我就会成为市民口中的英雄。”他顿了一顿，“而你，罗哥，我很佩服你。但是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你太骄傲了！骄傲到第一次怀疑我的时候不愿把我除掉，甚至，最后还选择相信了我。因为你觉得就凭我无法对你形成任何威胁……”
听着对方像宣泄一样的话，罗暮默默地点了点头。的确，他从来都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过，哪怕是现在自己被对方逼到了死路，罗暮也不认为是他一个人的能力。
看着手上慢慢燃烧却没有吸过几口的烟头，罗暮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
“你有几点说错了。”他的话刚一出口，就打断了对方的宣泄。
“第一，那个女人不是我给你留的考验，单纯只是老大看上了她。第二，我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你。”罗暮说着从衣服里抽出了一个文件袋丢给了警服男，“如果不是老大不听我的劝告动了市长的儿子，这份文件应该已经放在了你们厅长的桌子上。”
警服男打开了文件袋，里面是他这些年加入组织后违法的证据。不说这些东西当初能够让他这个卧底入狱，就算是他身份已经恢复的现在，这份文件依旧拥有很大的力量。至少，可以让他这个英雄的形象完全崩塌。
攥着这份文件，警服男的手心不由得渗出了大量汗珠。他发现罗暮给他的压力依旧和往常一样恐怖，从来都没有变过。
而且罗暮的话还没有说完。
“第三点，这栋烂尾楼是三年前我们公司建造的，三年前公司的实力你不可能不清楚，不至于连一栋楼都修不完。”罗暮站了起来，转过身第一次正面看向了警服男，眼神中带着一股轻视。
“这场游戏，算平局。”
……
夜风呼啸，烂尾楼外的警察们将这个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如果不是中队长执意要谈判，待在一旁的特警小队早就冲了进去。
就在他们紧张地等待中队长把犯人带出来的时候，烂尾楼里却突然传出了几声枪响。这个动静让所有等待的警员们都打了一个激灵，特警小队更是如同条件反射般向里面冲去。
不过还没等冲到门内，一阵如同爆竹般有节奏的爆炸声就止住了他们的脚步。紧接着在他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整栋烂尾楼像是一个被抽去骨头的人一样，突然软塌塌地垮向了地面。二十层楼的钢筋混凝土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彻底堆成了一座水泥坟墓。
而这座坟墓里，埋下了这座城市最大的英雄和最坏的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