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蓝雪只得道:“娘,你不愿意也没甚么,只是在这容府,即便你是太太,也是初来乍到,真正的主人还是我爹,你不走,难道就不怕他生出歹心来?要知道,即便是正妻,也是能‘病逝’的。”
叶氏一惊:“雪儿,你瞎说些甚么,你爹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
容蓝雪嗤道:“他偷得了婚书,自然就害得了人。再说他在容府就是天,害你又不需要自己出手。”
叶氏被吓得不轻,脸上血色尽失,但就是讲不出同意和离的话来。容蓝雪知她深恋容天成,又很在意和离后他人的议论,想要转过弯来,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因此便不再说,进屋做鞋子去了。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容府就沸腾起来,盖因江氏娘家来人,要搬走她的嫁妆,她既已判和离,这便是意料中事,就算能引来围观,也引不起大波澜,但关键是,江氏的父亲差了人来,告诉容天成,要撤销这几十年来,同容家的一切合作。容天成当时就傻了眼。好在来传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与叶氏和容蓝雪打过交道的江致远,他看在与她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没有照着江氏父亲的意思狠逼容天成,而是给了他几天思考的时间。
饶是如此,容天成也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昨日去县衙走关系,送了不少银子,终于保住了官职,按照县太爷的主意,出高价到牢里找了个犯人,替他挨了那九十杖;虽然官职是保住了,但他就是靠江府的支持才起的家,而今无论在哪方面,都与江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江家在临江才是地头蛇,其势力不是他这个外来户所能比的,若失去与江家的合作,他的生意起码缩水一半,今后行事万般艰难。
他思来想去,觉得要想保住家业,让生活回到以前,还是得去做叶氏的工作,于是便放下架子,亲赴竹轩。
竹轩窗前,叶氏正在发呆。看着她那已不复年轻美貌的脸,容天成竟没来由地没勇气近前。他踌躇好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容蓝雪是赞同和离的,于是又振奋起来,迈步走进大门,喊道:“雪儿,爹来看你来了!”
正在房里做鞋子的容蓝雪听见声音,走出门来,把对面房间一指,道:“娘在那里。”
容天成自然不肯一个人进去,朝她招手道:“雪儿,你来,我有话同你和你娘说。”
他要说甚么,容蓝雪闭着眼睛也想得到,不过鉴于目前他们的目的一致,也就没有拒绝,跟在他后面,去了叶氏房里。
“他娘,我看你来了。”容天成打了声招呼,自在椅子上坐下。
叶氏听见声音,方才回过头来,但脸色却很是灰败,看来她也看得出容天成此行的目的了。
果然,容天成没有过多寒暄就进入了主题,道:“她娘,如果你执意不肯和离,那就只能等着和全家人一起吃苦了。”
叶氏神色木然:“这么多年,我本来就没享到过福,就算吃苦又如何?再说,你所谓的吃苦,只怕比我在容家村过过的最好的日子还要强罢。”
从未抱怨过的人突然吐槽,效果更显强劲,容天成顿生愧疚之心,道:“我会给你足够的钱,让你就在临江立足,不用回容家村去受人冷眼。”
说来说去,他还是要和离,叶氏怎么都不肯同意,转过身子,面朝窗外。
容天成示意容蓝雪去劝,容蓝雪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容天成急了,起身上前,拉起叶氏就朝外走,道:“你跟我去看看,看看就知道了。”
叶氏不明所以,茫然随着他走,容蓝雪怕叶氏吃亏,连忙也跟了上去。
容天成拖着叶氏,直奔正房,这里,已是围满了姨娘丫鬟婆子,个个都伸长了颈子,观看江家抬嫁妆。那一件又一件的紫檀家具,数不清的箱笼,排成一条长龙朝外搬,直看得人直感痛惜。
容天成指了那些搬嫁妆的人,叫叶氏看,道:“你看到没有,江氏走了,我们家同江家的联系也就断了,这些嫁妆是死物,倒还罢了,可那些生意上的往来一旦断绝,我们容家就简直没法在临江立足了!”他说着说着,指了指那些姨娘和少爷小姐们,道:“咱们家而今不是只有你,只有我,还有这些妾室和儿女们,生意一旦破产,我拿甚么养活他们?你自己没能给我生个儿子,这些庶子总得让我养下来罢?”
最后一句话恰中叶氏心窝,痛得她几乎不能呼吸。容蓝雪见她面色不对,连忙上前扶她,对容天成道:“爹,你要不是把我娘丢在容家村十几年不管,她多少儿子都给你生出来了。”
容天成大为震怒:“雪儿,你一个未嫁的姑娘家,这说的是甚么话?”
容蓝雪懒得同他分辩,扶起叶氏就走。两人回到竹轩,叶氏再也撑不住,伏案大哭,任容蓝雪怎么劝都劝不好。哭到半夜,她也不肯睡,就在桌前枯坐了一宿。
第二日一早,她就推门出去,找到容天成,主动要求和离。容天成惊喜非常,还以为这是容蓝雪苦苦相劝的结果,倒是把容蓝雪叫去好好称赞了一番。
容蓝雪听了半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心内为着叶氏终于想通,也为着她们母女终于能够跳出牢笼,十分高兴,不过高兴归高兴,该争取的利益一文也不能少,于是示意叶氏跟容天成谈条件。
然而叶氏已是死心,半分精神也无,容蓝雪无法,只得自己开口道:“爹,我和娘两个女人,可没办法独自在临江县生活下去。”
容天成把早就准备好的一方匣子拿出来,打开给她看,道:“这里头是一张房契和一千两银票,房契上写的是你的名字,房子就在永宁街上的平安巷里,闹中取静,你们不管自住还是出租,都是好的。这一千两银票,也足够你们在临江县过一辈子了。”
容蓝雪笑了:“爹,你口口声声说足够我们过一辈子,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终究是要嫁人的?”
容天成不解,看着她不语。
容蓝雪只得把话给挑明了:“爹你十六年没养过我,这十六年的生活费得给我,还有我的嫁妆,也得一并给我。”
容天成却道:“雪儿,就算我和你娘和离,你也还是我容天成的女儿,还是我们容府的大小姐,你将来寻人家,备嫁妆,自有我替你操心,你一个大姑娘家,还是不要动不动就把嫁人挂在嘴上,叫人听见怎么好?至于十六年的生活费,这一千两难道还不够?以后若是短缺了,再来找我要,我是你爹,难道还能不管你?”
容蓝雪才不信他的话,道:“爹,你已经不管过我一次了,我哪晓得你还会不会不管第二次?所以你还是一次性付清罢,免得我将来又受苦。”
容天成气得不轻,伸手就要打她,容蓝雪侧身躲开,道:“爹,只要我娘同你和离,你多少银子赚不回来?再说了,如果只是我娘走了,我还挂名在容家,那江氏心里难道不会不舒服?为了你家以后家庭和睦,你就把银子一次性付清罢,免得将来江氏和你闹,倒害得你为难。”
容天成痛心疾首:“你这是甚么话,难道还想不认我这个爹不成?”
容蓝雪叹了口气,道:“爹,若我是个儿子,你这样说也就罢了,可我是个女儿呀,我终究会是别人家的人,就算我拿了钱,以后少登门,又能有甚么关系?”
容天成仔细一想,倒也是这个道理,不如就此把嫁妆给她,免得江氏将来不高兴。于是便缓了神色,道:“你妹妹们的嫁妆,都是早已拟了单子,有定例的,但你是嫡长女,身份又有所不同,我给你再加上一份。不过你要得这样急,一时半会我也找不到地方置办去,不如就折算成银子给你,如何?”
如此正好!容蓝雪十分愿意,自是点头不已。
于是容天成又拿了两千两银子出来,放到了那匣子里,交到她手上。两千两!竟比生活费多出一倍!容蓝雪望着手里的匣子,惊讶非常。
容天成看出她的表情,道:“你即便以后不住在容府,也还是我容府的大小姐,将来所嫁之人,岂能是寻常之辈?这两千两银子只怕还有不够的。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能嫁得好,嫁妆不是问题,爹绝对不会亏待你。”
这话听起来能让人感动得热泪盈眶,但仔细一想,他这意思其实是:只要你有本事嫁个高门大户,嫁妆算得了甚么?换言之,她的婚姻,必须得由容天成来安排。
就凭容天成这样的人品,能给她挑个甚么好的?容蓝雪是十二万分的不愿意,不过此时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她拿好匣子,给容天成行了个礼,准备尽快带着叶氏离开容府。
“且慢。”容天成怕夜长梦多,当场拿出一封早已写好的离书,要求叶氏马上按上手印。叶氏木然上前,将手印按下。容天成拿着婚书,心花怒放,当即为她们安排马车,并指派了怜香、锦儿和芙蓉送她们去永宁街平安巷的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