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的一声清脆响声!
许尘拧身挥刀,劈飞自身后遁来的那道灰暗剑光,身体从半空跌落。
初一相逢,刀口处出现了一道米粒大小的缺口,他的破旧布袍上方多出了一道极细微的破口,然而他口罩外的眉眼依然没有畏惧,双腿就像两根钉子般死死扎在地面,双手紧紧握着朴刀的长柄,微低着头警惕地观察着夜色里的动静。
忽然间他手中长刀一翻,用左肩处一道血痕的代价,避开了自右方夜色里袭来的那道剑光,同时从手中传来的细微振感,确认自己的刀锋至少擦到了飞剑。
许尘依旧微低着头,静静盯着不远处椅中的西门大将军,耳朵细细听着临湖小屋四周夜色里不时响起的轻微嗡鸣声,想要判断出那柄飞剑的方位。
他向前踏了一步。
院外一片飘落的竹叶被无形的力量撕成了两半。
他如座山般向后倒下,灰暗剑影擦着他的肩头疾掠而空。
他右手重重一拍地面,腰腹一紧,那座山便重新站了起来,双脚闪电般连错,灰暗剑影嗤的一声扎进他脚前石板缝中,然后迅速嗡鸣再飞,消失无踪。
他此时站的位置,比先前退了三步。
茶桌右侧的小油灯泛着淡淡的光辉,西门大将军好整以暇坐在石椅中,似笑非笑。
二人之间相距不过数步,然而就是这数步的夜色,却是那样难以逾越。
因为没有人知道灰暗的剑影在夜里中何处。
双手紧握着长刀柄,双脚稳定地踩在石板上,没有踩着缝隙,没有踩着突起,保证随时能够借到大地全部的力量,许尘像座雕像般一动不动盯着椅中的大将军,眼眸里没有畏惧,只有平静和专注。
他知道自己今夜极有可能迎来死亡,所以他当然恐惧。
但被生死折磨了太多次,许尘非常清楚在这种时候,恐惧是最没有用的情绪,只能把恐惧紧张变成兴奋,才能够把生死二字翻转过来。
飞剑嗡鸣,闪电刺来,他挥刀而斩,纵使斩空,也会在最后关头凭借战场上打磨出来的战斗本能和极强的身体控制能力避开要害部位。
叮叮叮叮!剑如飞芒刀如雪,他的身体上被剑影割出了无数条密密麻麻的口子,鲜血渗透内衣渗出破旧的外袍,开始在身体表面淋漓,如同血人一般。
但许尘依旧双手紧握着朴刀,双脚像钉子般扎在石板上,眼中没有任何表情盯着椅中的强者,没有惊慌失措,没有恐惧,甚至连拼命时应有的狂热情绪都没有。
西门大将军渐渐敛了微笑,看着身前不远处的浴血少年平静说道:“连续十几剑都没能直接刺死你,只给你留下一些小伤口,不错,你是第一个来到这里能够僵持这么长时间的人。但我必须提醒你,就算伤口很小血流的很慢,但流的久了,也是会死的。”
“我明白,所以我会试着在血流干之前找个机会砍掉你的脑袋。”许尘回答道。
“你不会有这种机会。”西门大将军同情看着许尘摇了摇头。
这时候小炭炉上的水终于开始沸腾,热热的水雾从壶嘴里喷薄而出。
大将军用左手提起炉上的水壶,向粗陋茶杯里倾注。他看着被沸水冲的不停浮沉的茶叶,低头说道:“我要开始饮晨茶,那便不陪你玩了。”
炭炉之上开水渐沸,热气蒸腾,沸水冲入茶杯之中,许尘认真看着这幅画面,盯着西门大将军的一举一动,盯着他的肩,盯着他的手,没有去听对方任何可能弱化自己战斗意志的话,当他看到此人去倒茶时,眼睛骤然明亮。
手要握茶杯,自然无法再捏剑诀,许尘如钉子般坚固扎在地面的双腿一紧,身体猛地向前倾倒,双手拖着长长的朴刀,挟着全身的力量,虎扑而去!
感受着迎面扑来的劲风,看着拖刀于身后搏命于一击的少年军卒,西门大将军眼中泛起怜悯与嘲讽混杂的神情,右手探出袖口散开手指在夜风中轻轻一拂。
临湖小屋里破风之声大作,并不是许尘虎扑身躯卷起的气流,而是深沉夜色被某种力量撕卷的声音,那抹不知消失于后处的灰暗剑影嗡鸣之声大作,倏乎于前倏乎于后,鬼神莫测其位,瞬间撕裂夜色如闪电般直刺许尘后背!
竹墙处被风卷动的竹叶骤然一静,然后惊恐四处散开。炭炉处的灼热水雾骤然一凝,然后极其缓慢地向地面沉降,院间石坪之上的时间仿佛变得慢了很多。
这就是剑师全力一击时的威势吗?
感受着后背后传来的绝对冰冷,和那抹尚未接触便已经开始令自己心肝欲碎的锋厉意味,许尘脑海中生起这般感慨,知道死神的手已经快要轻拂上自己的后背。
但他没有回首,没有闪避,依然如头悍虎般狂暴前纵,依然在奔跑,因为他知道再回首已无退路,如此近的距离闪避也只是徒劳,此时此刻他只能奔跑,向着死亡奔跑或者比死亡跑的更快,如此方能存有最后一丝希望。
冲至西门大将军身前两步之地,许尘全然不管不顾身后如此亲近的死亡气息,瞪着眼睛,盯着对方的脖颈,双手一错将全身气力凝于朴刀之上狠狠斩了过去!
看着劈面而来的狠厉刀光,西门大将军左手端起的茶杯刚刚触及唇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在那片天地之息的海里清楚地看到,自己念力控制下的长剑已经闪电般飞抵许尘身后,不待刀锋落下,这少年便会死亡。
许尘手中的朴刀距离西门大将军的脖颈还有三尺。
西门大将军的飞剑距离许尘的后背还有一尺。
无论如何计算,虽然许尘悍勇搏出了一个拼命的机会,很可惜的是,这最后的一搏只能搏掉他自己的性命,却不能伤到西门大将军丝毫。
下一刻,许尘本应该死了,但他没有死。
他借着拖刀劈斩之势,悄无声息松开了左手,极为自然地伸到背后,握住了从裹布里探出的一段硬物。
他握住了那柄早已变成短剑的“小玉剑”。
然而,连他都没有想到的是,同小玉剑一同被拿出的,还有六尾魔狐送给他的火符,为了火符的安全,他竟然和小玉剑绑在了一起,算做事一个装饰,而现在,却正是它现身的机会了。
握住玉剑,猛然向前一刺,与此同时,剑柄末端的火符竟然顿时亮了起来,下一刻,便是极为有限的火焰。
只是,这火焰却是从玉剑剑尖发出的,而且那火焰竟然是黑色的,在冲击下,整团火焰瞬间被压扁,好像在许尘的面前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盾牌一样。
许尘自然见过那火符中的火龙,眼见过燃烧的景象,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场景。
然而,危机时刻,许尘早已想不了那么多了,现在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黑色的盾牌面积骤然扩大,就像是朵被凝缩春风瞬间催发的黑色大花,蓬的一声张开,遮住了许尘的后背,挡住那道嗡鸣凄厉的灰暗剑影。
西门大将军调动全副念力,做出绝杀一击的剑影,裹挟着无尽威势,然而当长剑狠狠刺上黑色的火焰盾牌上时,却发生了非常难以想像的后续变化。
没有任何火面撕裂的声音响起,也没有什么激烈碰撞的声音响起。
锋利无匹的飞剑刺中黑色的火面,就像是落叶堕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泥沼,又像是一只疲惫的蚊子轻轻降落在老坊乌黑的牌匾上。
高速振动嗡鸣的飞剑仿佛被粘在了那团扁平的火焰上,骤然归于绝对的安静。
片刻之后,堕入无边无际黑色泥沼的落叶缓缓沉没无踪,落在老坊乌黑牌匾上的疲惫蚊子颓然无力向空中坠落,向生命的终点坠落。
先前灵动犀利的长剑,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生命,就这样的火焰上落了下来,缓慢向着地面坠去。
天地元气的世界里有根线断了。
西门大将军表情骤然一变,发现自己居然感应不到自己的本命剑,一声厉啸迸出双唇,左手松开那只粗陋的茶杯,双掌相合,把许尘单手劈过来的刀锋夹住!
他的手掌与许尘的刀锋之间隐隐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并没有完全触实,但就在那极细微的空间里,似乎有某种力量充斥其间,如绵一般紧实。
厉啸声回荡在幽静的湖畔小屋间,刚刚坠落到地面的飞剑听到啸声,便是一阵弹动,但却怎样也无法再次飞起,看上去显得极为凄惨徒劳,就如同深秋落在霜冻地面上的老蚊子,薄薄双翼被冻成了玻璃冰,所谓挣扎更像是临死前的抽搐。
西门大将军双眸间杀意大作,又是一声厉喝,双掌一错拍开冰冷的刀面,右手穿袖而出,身体斜掠而自椅间弹起,并指为剑直刺许尘的咽喉。
此时那只粗陋笨大的茶杯才重重摔落在地,摔出满地黑红色的陶砾泥片,热水混着茶叶呈放射状四处抛散,白色的热气惊恐地夺路而逸。
西门大将军并指为剑直刺许尘咽喉,向左方稍偏画了个圆弧,比直正的直刺距离要更远一些,这也给了许尘生死关头最后的反应时间。
他不得不如此,因为他想要避开许尘身后那团黑色火焰,下意识里他就不愿意沾惹到那火焰,哪怕是触到一分都不愿意,那黑色的火焰竟比这湖畔小屋黎明前的黑暗还要更黑更暗。
西门大将军并不知道这少年手中的剑和那黑色的火焰是什么东西,但是,他能隐晦地感觉到这黑色火焰给自己带来的恐惧,那是修行者本能里的恐惧。
正是因为这种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西门大将军的指剑比正常水准慢了少许,也正是利用这极短暂的时间,许尘来得及把玉剑移到自己身体的左方。
此时黑色的火焰竟然也随着许尘内心的意愿随之增大,就是一朵飘浮在湖面上的大黑花般,乖巧随着许尘的手指从右肩滑至左肩,然后遮盖住他全部的身体。
手指戳在那诡异的火面上,并没有燃烧的温度。
西门大将军瞪着眼睛,看着指尖与黑色火焰面接触的地方,内心深处的恐惧汹涌而出,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在瞬间之内变得无比苍白——他无比震惊地发现,与内心恐惧一道汹涌而出的,还有他体内的念力以及他用念力调动的天地元气。
西门大将军从没有想到居然会被被人逼入了这等境地,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被逼进了生死立见的悬崖边缘!
他没有收回剑指,因为光明一入黑夜便必须分出个胜负,或者为昼,或者为夜,日出日落前后,谁都没有办法提前离开!
只听得一声凄厉难闻的啸声自他双唇间迸出,这位一直隐藏实力的修行者终于爆发出了最极致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