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有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它的可怕,在于日复一日之间已经不知不觉刻进人的骨髓里成为一种行为模式,无法改变,只能不断重复。
周蔓想要离开,在这个寂静的深夜;在她听到佑杏的陈述,杨逸凌和“爸妈”的犹豫时就想离开,她说得没错,是她的无耻才会占有她的身体、父母,还有她的丈夫。
房间的角落里放着早已整理好的行李箱,她站在窗边注视着玻璃上的倒影;影子里的人美丽如旧,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对啊,什么都可以还给她,这个身体要怎么还?
许久,她叹气拿起行李箱走出房间,屋里静悄悄的,他们都睡了吧;路过那间她睡了六百多个日子的房门外,她顿了顿,里面有她最难忘的记忆。
犹豫着,她推开门悄悄地来到床边凝视着床上熟睡的男子;露在被子外的脸是那么的帅气、安详,褪去了白天的凌厉有着属于他的孩子气,嘴角微翘、眉头舒坦像在做着什么美梦,想当初刚见时那紧皱的眉头,她不知用了多久才抚平。
俯下身,在他的脸上轻轻一吻;轻柔的触感引来他异样,伸手挠了挠,吓得周蔓连忙后退盯着他转个身继续沉睡;长长吁口气,她不敢再逗留,怕他会突然醒来;也怕,再不走就更舍不得。
但她可以去哪儿呢?
周蔓毫无头绪,拖着行李箱走在寂静的街道,沿街的商铺已经打烊,偶尔有几辆夜归的汽车呼啸而过;好安静,街灯照得到的区域里只有行李箱滑轮与地面摩擦的声响;咯吱······咯吱
走着走着,她来到火车站,看着泛着红光的荧幕脑海浮现一个地点;去那里吧,买了票,是靠窗的位置,上了车坐好好一直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默不作声。
这趟火车渐渐远离这一座城市,当到达目的地就会返程,每天周而复始;却载着无数如她一样,可能永远不会再回来的旅人渐行渐远。
第二天,当周蔓已经到达目的地去面对属于她的又一个挑战的时候,无知无觉的男人还在睡梦里。
又是那个梦,这次的梦境换成了城市某处的街边,时间应该在早晨,天色有点暗沉,初出的太阳光线温和,透过厚重的云层染黄了云朵的一角;马路上只有稀稀落落几辆赶早的汽车驶过,对街的包子铺才刚营业,店主夫妻正搬弄着一笼笼热腾腾、香喷喷的包子。
气氛一派安静祥和。
杨逸凌倚在一根电线杆边等着,他想知道这次场景转换的意义何在;许久在他留意不到的转角转出一个女孩远远走来,她的样子很陌生,他从没见过;低着头边玩手机边从他的面前走过,仿佛没有留意到他一般,这个时代有这样的习惯的人多的去,他皱皱眉突然伸出脚恶作剧似的想绊绊她、想提醒她该看路了。
奇怪的是女孩直接从他脚上过去,走远;杨逸凌诧异,忽然明白他只是个旁观者,无法左右梦境的进行;就如此刻他看见一辆失控的黑色轿车在马路上蛇行,司机正努力拨弄着方向盘想控制汽车的异状,车轮与路面摩擦产生尖锐的声响,打破了安宁;看样子是失控了了。
正当杨逸凌盘算司机应该怎么应付时,失控的汽车一个转弯撞坏了隔离带直接冲上人行道,把正在前行的女孩卷进车底;车子停下了、世界也安静下来。
司机知道自己已经撞了人,傻傻的坐在驾驶座上不知所措。
杨逸凌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一幕,愣了愣一种近乎于绝望的气息漫上心头,拔腿就向车祸现场跑去,赶到时现场已经围满好奇的人群;有的是路人、有的是附近的店主正对着现场议论纷纷,有人可能认出那女孩是谁,正拨打着110和120唤来救护车和警察;杨逸凌拨开重重人群站到前排,望见车轮下流出一抹艳红向四周蔓延,她的背包背压得变形、她的手机被摔到远处的墙角,摔得支离破碎就如此刻的她。
他踏着满地的血污走向车轮,蹲下来望见底盘下的女孩已经奄奄一息;半眯着眼艰难的呼吸着;一定很痛,但为何旁观者的他会身同感受,一种钻心的痛楚在身上扩散,宛如被碾压的人的自己;伴着这种痛杨逸凌慢慢苏醒,却迟迟未能从中抽身。
许久,他转身:“碧儿,我头疼,帮我揉一揉。”很自然就像每个早晨都会这样,随之就惊觉身边早已没了人;半截床铺空无一人、冰凉一片,身畔没有“碧儿”的早晨有一些不习惯。
不对!
这几天一次次辅证已经无数次证明佑杏才是真正的林碧儿,想想两年前,自从“她”醒来后的种种古怪行径,一早就说明问题;只是他和爸妈自觉地忽略掉而已。
在这种不习惯的氛围中,他穿戴整齐下楼;父母和佑杏已经在厨房的长桌前吃早餐,唯独没有她。
“少爷早。”沈姨送上早餐,“沈姨,她呢?”
“小姐,一直没有下来,应该没醒。”
他一听,觉得不对劲;“我去看看。”起身往楼上走去。
佑杏看着眼前两人那么自然对话,心有不甘;她不知那个女人对她的一切做过什么手脚,让所有对“她”心悦诚服,但他们是她的;就算她爱自己多过爱父母,就算她讨厌杨逸凌。
“是我离开太久了吗?让你们忘了谁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讥讽的言语传来让所有人愕然,林振庭和童郡面露不悦,刚想开口却被杨逸凌打断:“无论如何,她都代替你照顾好爸妈,做了你从来都不会做的事;止于这个家的女主人,你觉得你称职了吗?”
“你”
佑杏气愤地望着杨逸凌一步步往上走,一句话也说不出;因为他所说句句属实。
杨逸凌站在门前轻敲几下,细听门内寂静一片;他柔声细喊: “起床了。”
等了等还是没回应,推门进去,屋内已经人去楼口;看着整整齐齐的一切,他的心底涌起一阵惊慌。
她走了,这是他的第一个认知,想开口呼叫却猛然想起自己连她是谁都不曾知晓;该叫她什么?她会去哪呢?
杨逸凌木然地在房间里踱步,几个来回,终于看见桌子上周蔓留下的信;
“杨先生:
你好,给你们造成如此严重的困扰实在对不起;佑杏小姐说得对,我不是林碧儿,只是寄存在她身体里的一个陌生人;我叫周蔓,在医院时就告诉过你的。
来自另一座城市,今年应该27岁吧?时间太久已经开始不记得了,再平凡不过的女子;占据林碧儿小姐的身体非我本意。
这是很难解释的现象,或许说灵魂出窍会是最贴切的说法吧;醒来的那天,我遇上车祸,过重的伤势让医生都无能为力,最后我的肉身被宣告死亡;但我却醒来在你们的身边。
你说过,人在陌生的环境中最重要的是生存;所以我假扮了她,假装失忆;我没其他意思,只想好好活着、照顾好你们,等她回来再一并归还;现在她回来了,我该离开;只是这个身体、这个身份无法归还,我会好好珍惜,请代我向她说声抱歉。
另外:
我已经签了那份你放在抽屉里的离婚协议,你送去律师楼便是;离了婚,你就可以和佑杏小姐真正在一起;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我看得出佑杏小姐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或许你比我清楚,我就不班门弄斧了;几年的相处也看得出你对她的深情,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包容和理解,也愿你能给她多点包容。
周蔓我,在这里祝你们白头偕老,也谢谢你们的照顾,我会永远铭记;勿念,珍重。
周蔓”
错了,她自以为聪明,却把一切都想错;他虽然疑惑她是谁,却从来没想过让她离开;虽然从心底默认佑杏的话,至今还疑惑着她的意图,却从没想过跟她离婚;这份离婚协议连他都忘了放在哪?她是什么时候找到的?如何找到的?
杨逸凌的神色风云变幻,转身夺门而出;楼下的四人,突然看着他疯了似的从楼上冲下来,往屋外跑去;手中还握着信,着急的神色让人疑惑。
“逸凌,你去哪?”童郡喊道,
可惜他仿佛听不见,一股脑在大街上奔跑;寻找着,不放过一个相似的背影;他就如盲头乌蝇,没有方向,只能横冲直撞;你在哪里?
渐渐的,他跑得气喘吁吁,不得不停在路边;弯下身双手撑着膝盖平复凌乱的呼吸,好累;却无法替代心头的痛,那种痛就像被狠狠捅了一刀,伤口还在滴血之时撒上厚厚的盐巴;疼痛感伴随着不安。
许久,杨逸凌开始一步步往回走,每一步都如灌满铅般难行;远远的,林振庭和童郡在家的方向等候;在他们的眼中,此刻向他们走来的男人就像失了家的孩子,一如当年离开“徐风”的10岁小孩。
“逸凌,发生什么事?”童郡关切的问,
他抬起双眸看着她和林振庭说:“她走了。”语气中的忧伤不言而喻。
两人一怔,对望一眼;林振庭伸手抽走他手中的信细细阅读:“原来,那孩子叫周蔓。”
他的喃喃自语再一次引来杨逸凌的心痛与惶恐,他越过两人走进屋里,迎面是佑杏冷笑的脸庞:“怎么,她走了你会舍不得;看来你挺好骗,活该。”
她被他的话气得不行,佑杏逮住这报复的机会;可惜,杨逸凌只是看了一眼,说道:“佑杏,我知道你很讨厌我;因为你觉得20年前我的到来分拨了爸妈对你的爱,所以你处处针对我是吗?”
他的话让佑杏一愣,接着他又说:“如果你知道,你昏迷的那段时间爸妈熬出多少白发,你就会知道这份爱一分都不少;你常常讲别人不爱你、跟你争,是你连守护的勇气都没有,一味的怪别人来平衡自己,可是没有人跟你抢,包括她。”
佑杏愣愣地听着,望向他身后的爸妈,两人的脸上刻满岁月的痕迹,丝丝的白发藏在刻意掩藏的乌丝中;曾经精明的眼眸已不复当年明晰;为什么自己就不曾发现?
从这天起,林振庭和童郡心怕两人又如从前一样针锋相对,何况此时杨逸凌惹不起,就把佑杏押回老宅和他们同住;独留杨逸凌一个人住着别墅,让他一个人静静。
假日过后,公司重新开始运作;例会上,杨逸凌的神不守舍落在众人眼里,也发现笑容甜美的林碧儿没有出现;她的通告被迫取消,董事长虽然赔着钱却没有对外说明;她不见了,但来了个新人——佑杏,没有经过培训便直接录用,员工们猜测着或许走了后门。
但不得不说,这个新来的、董事长称是干女儿的女人有着天生的时尚触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过有时难伺侯,让人不禁想起刚入行时的林碧儿。
杨逸凌推掉了摄影工作、转由郝博全权负责,专心做着行政工作;虽然什么也不说,作为兄弟,郝博也感到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