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的蛮荒小国,自然是指柏越了。
云锦闻言上前几步,一掌拍在茶案上,案上茶盏里剩下的茶水洒出来,溅到男子身上。
男子一边忙不迭擦着身上的茶水,一手指着云锦,“你,你”
云锦也不客气,“我我,我怎样啊。”
有小童进来将桌上狼藉收拾好,苏娴瞪了一眼云锦。
“云锦,公孙先生是客。”
听说这公孙崖从不替人看病,她想都不用想,云锦将他弄到穆雨峰来肯定没用什么好手段。
云锦嘟嘟嘴,不在说话。
苏娴又道,“云锦,你先出去吧,我想单独跟公孙先生谈谈。哦,对了,听念明说,小白好像在后院来着。”
一听林奕白,云锦收敛了一些,“那,娴姐姐,我先出去了,你们好好聊。”临走前还不忘冲那公孙崖扬了扬手里的鞭子,示意他不要乱说。
待云锦出去了,公孙崖将手背在身后,站在案前,扭头看着窗外,一语不发。
苏娴拿出梁骏给她的那支发簪,递到公孙崖面前。
“公孙公子,你看,你可认得此物”
公孙崖低头一瞥,只见苏娴手上的发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金雀钗,红粉面。
思绪流转,他仿佛又见到了她。
只可惜,如今,天人两隔,斯人不在。
公孙崖握着那根簪子,低头缓缓开口,“能不能,请姑娘将这支簪子留给我”
苏娴点点头,“这本来就是给你的。”
关于这簪子主人的事情,那日梁骏将这簪子给苏娴的时候,只简单说了一些。
当年,丽太后大寿。机缘巧合,她有幸进宫。
晚宴间,她端坐在堂中,琴师拨动琴弦,随后歌声袅袅,声音婉转。
梁骏只道,“歌声不错,可惜琴师差了点。”
借着酒劲,梁骏好像也来了兴致,一甩龙袍,对那琴师道,“将琴拿上来。”
候在一旁的小太监连忙将琴递到梁骏座前,指尖轻动,琴音起。那女子事先并不知梁骏要弹奏何曲。
举座群臣阿谀奉承之词早就准备好,那女子倒是先他们开了口。琴音,歌声,一时间倒没了那些拍马溜须之辈插嘴的空。
梁骏难得弹得尽兴,一连两曲,那女子竟皆唱和得天衣无缝。
气氛热烈起来,看梁骏神色是难有的舒朗,有大胆的臣子以为梁骏必是看中了台下女子,竟直接恭喜梁骏得一才貌俱佳的女子。
梁骏摇摇头,不置可否,台下人却低下了头。
苏娴也以为,按事情的发展,梁骏必是留下这女子的。
梁骏却道,“就像鱼儿离开了水就不能活,每个人都有他该待的地方。宫里,不适合她。”
后来,果然如梁骏所料,太后寿辰大庆三日。三日还未结束,最后一日,便传出,那女子失了声。
必是前两日接连的荣宠,让人起了妒心。只是,一介凡间青楼女子,失了声,便失去了一切。
连日来得尽圣宠的光环瞬间黯淡下去,仿佛从云端一下坠落。不仅马上被赶出宫去,失了声音,就连原来的地方她也回不去。
她哭着,只求在见梁骏一面,可那高高在上的人哪是她说见就见的。
整日跟在梁骏跟前的刘春不由分说,叫了几个小太监硬生生将她推出了宫门,撕扯间,她头上发钗掉落,宫门掩上,她也未能拾回那支点翠发钗。
几个小太监摇摇头,将宫门关上,一转身,却见梁骏负手而立。
连忙跪倒,“皇上。”
梁骏摆摆手让他们下去,躬身捡起了那支发钗。
他轻叹一声,还是晚了一些。他这宫里,是愈发地吃人了。
“皇兄,皇兄,你怎么在这里,母后正到处找你呢,今日民间新来了个变戏法的,可好看了呢。”
梁骏将书琳抱起来,“怎的都跑到宫门口了,不是让你不要乱跑吗”说完冷冷看了一眼照看书琳的宫女。
书琳在梁骏怀里撒娇,“皇兄不在,没人陪书琳玩了。”
梁骏点了点她的鼻尖,“呵,刚才不还说变戏法的好看吗,怎么这下又没人陪你玩了,嗯”
书琳眼珠一转,道,“书琳要皇兄陪着一起看。”
梁骏抱着书琳往回走,“好,好,皇兄陪你看。”
那个女子最后不知去了哪里,梁骏知道,他不闻不问对她便是最好。
次年,又逢太后大寿,宫中从民间找来的歌姬每年都换。梁骏突然就想起去年那个女子来。
随口一问才知道,她还是没能幸免,从宫里出去不到一年就死了。
梁骏又问,“葬在何处”
小太监答,“听说一个书生将她的身体放在江中竹排上,这飘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听说那秀才找到了治她喉疾的方法,只不过,那女子命苦,没等到。”
小太监显然也记得去年她的歌声,只连道,“可惜了。”
梁骏早已见怪不怪,宫中可惜了的事情多了去了。
那支随手捡起来的发钗,没有刻意收藏,倒也没有丢掉。
此后,他再也未想起过那个女子,当时他随手弹的曲子也早已忘记,只剩下这发钗一直待在一个角落里。
直到发钗上蒙了尘,若非梁远臻攻入皇宫,将他迁到这小小院落里来,他也不会在注意那发钗。
梁远臻说他可以从他住过的荣华宫挑一些东西带走,那些本就冰冷的东西,他其实连看一眼都不愿。
临行前,角落里什么东西反射了阳光,发着莹莹亮光。他捡起那支发钗,吹去上面的尘土。
这样的发钗,扔到宫中一文不值,可放到民间,也不是寻常百姓家戴得起的。
那个一进皇宫便失了声的女子的面容他已经想不起来,宫中每年要死要伤多少人,他早已看惯。
他从荣华宫出来,最后竟也只是拿了那支金雀钗。最后机缘巧合,他便给了苏娴。
苏娴见公孙崖拿着那簪子出神,只道,“不知公子可愿帮我”
公孙崖将簪子收好,看了看苏娴,“法子我是有,不过只怕姑娘不肯接受。”
“公子请说,只要能治我师兄的喉疾,不管是什么我都答应。”
公孙崖又道,“我不过一介寒酸书生,对医药本没有什么造诣,所谓的医治喉疾不过粗暴的移花接木罢了。”
“移花接木”
公孙崖一笑,“苏姑娘,可有人对你说过,你的苦,我愿替你受这种话但凡自诩性情中人,都免不了这句话。我的法子,不过是让这句话成真罢了。”
苏娴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用一个人的喉咙,去治好另一个人。”
“对。而且必须是活人。”
“苏姑娘,你一心要治好你师兄,不知你可愿意”
苏娴心里明白,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林奕白一样一心一意护着她了。他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不过一副嗓子,就算不能说话又如何呢
“公孙公子,我当然”
“愿意”二字还未出口,门外闪进一个人影。
“我愿意”
说话的人竟是云锦。
“云锦,你”
“娴姐姐,你别说了,只要能治好他,我这幅嗓子不要了就是。”
“云锦,不行。”且不说云锦是柏越公主,就是寻常人,她也不会同意。
“娴姐姐,你上次不是问我,是为何喜欢林奕白。我说,他没了武功,我就保护他,他不是掌门,我就养他这个驸马。如今,他不能说话,我换他开口,就这么简单。”
苏娴还是不同意,“可是云锦,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若是小白知道了,他不会答应的。况且,他虽鲜少说话,却可以用内力发声,若是这失声的人换做了你,怕是”
云锦笑笑,似乎她要给出去的不是嗓子,而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娴姐姐,他要不要是他的事情,我给不给是我的事情。大不了,我陪他哑着就是了。”
云锦顿了顿,低下头,眼神黯淡下去,小声道“娴姐姐,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听到他能用本来的声音叫我的名字。方才我去后院看他,他虽可以用内力说话,可自始至终,他却没有同我说过一个字。若是能换他愿意多同我说几句话,我也是愿意的。”
“可是,云锦”
“没有什么可是,我已经决定了,娴姐姐你不要拦我”
说完云锦伸手一指公孙崖,“你,跟我走”
那公孙崖不知先前是怎么被云锦带来的,想是被她吓怕了,闻言不由往苏娴身后缩了缩。
苏娴趁机将公孙崖挡在身后,“云锦,我看,这事还是让我在想想吧。兴许,能有别的法子呢。”
苏娴虽将公孙崖趁机留在了穆雨峰顶,可医治林奕白的事情就这么被暂时搁下了。苏娴起先不放心云锦,怕她任性胡来,可十几日过去了,她倒也安安分分,苏娴只道是自己多心了。
林奕白近几日没什么要紧事,便日日待在穆雨峰。有他在,倒不担心云锦会惹出什么事来。
前几日,衡远来了信,听说苏娴醒来了,便要她准备几味药材,待过几日回来取。
苏娴进了医庐,仔细检查着各类药材。
“娴姐姐,娴姐姐,原来你在这里。”
苏娴知是云锦,拿着药杵的手并未停。云锦在穆雨峰待的这些日子,闹得看门小童都认得她,她是愈发畅通无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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