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秦岳还是同意了冷燕启的提议,替他教导新收来的那批孤儿。冷府是不养闲人的,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些孩子小的也就七八岁,大的不过十来岁,都是些命苦的孩子。因着刚来冷府没两日,瞧着还很是面黄肌瘦。
秦岳不过接触过一两日,便晓得这些孩子都是天资聪慧的。他也不晓得冷燕启究竟是如何办到的,所收的每一个弟子都能这般有慧根reads;。
日子就那么过了,悲也好,喜也好,于秦岳而言,相爱以往来说,最大的差别便是没有了冷世欢。不过一年罢了,他能等。
“先生,今日的功课写什么?”
天黑散学之时,那群孩子里最是年长的那个代表着其他人提问,秦岳不过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合上桌上摊开的书:
“你们回去之后将今日所学的好生记一记,再将平日里最为喜爱的一首诗词临摹下来,明日交给我看便是。
回院子之时好生跟着身旁伺候之人,天黑,莫摔了才是。”
嘴上那般吩咐了,也未曾起身,就那般坐着丝毫没有回自己院子的打算。
“是,学生记着了,先生再见。”
一群少年一本正经告辞的模样,叫秦岳有些想笑。其实他们也是冷燕启的学生,该叫秦岳师兄的。
可冷燕启不准,说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因此便叫他们再学堂里称秦岳为先生,私下里叫秦师兄倒也无妨。
那群孩子走了之后,秦岳起身坐于先前自己曾坐的那个位置上。依稀还记着冷夫人还在的时候,但凡琼花盛开的季节,好似都能闻到似有似无的琼花香。
那是从身旁冷世欢桌上传来的,整个冷府也只有她,才有那随身别着琼花的习惯。
瞅着一旁空空如也的书桌出神许久,方回过神来,那个昔日曾坐在他身旁的女子,而今该是在储秀宫里挣扎着度日了。再等等,再等等,等到一年之期到了,她便能出来了。
如是想着,起身抖抖袍子便回了听雨轩,到时阿贞正等在那儿。
见了秦岳归来眼里俱是笑意,叫人摆饭后,自己又亲自净手后断了一碗面:
“公子,生辰快乐。”
坐下后瞅着那碗面,秦岳有些愣神,这是第一个没有冷世欢的生辰。也是第一个没有摆酒席,没有同大伙儿一起热闹的生辰。
也不过片刻失神,随后便轻叹一声笑道:
“你若不提,我都忘了今日生辰的事了,多谢。”
说罢,便拿起筷子优雅的吃起面来。秦岳的吃相,向来都是优雅的,叫人看着赏心悦目。初进府之时冷燕启还曾笑道:
“若不是晓得这是我爱徒,我定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遭了难,这身气度着实不俗。”
望着秦岳在那优雅的吃面,阿贞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待秦岳一碗面吃了三分之一之时,阿贞试探着道:
“公子,你过了今日便是二十的人了,身边该找一个知冷知暖的人伺候才是,公子可有中意的?”
秦岳仍旧吃面,只是那夹面的手十分明显的顿了顿,随后抬头看了一眼阿贞眉间那红的似是快要滴血的鸢尾花,复低头继续搅动着碗里的面:
“阿贞,多谢你还记着我的生辰。夜色也不早了,你还是先回摘星楼罢,晚些便是府禁了。”
说罢,将面推到一旁,接过昭厉手中的碗吃起饭来。
阿贞便那么站了一会儿,眼眶很红,却是没落泪。半晌,方福了福身:“是阿贞冒昧了,公子慢用,阿贞这便告辞了。”
说罢,逃一般的出了听雨轩,昭平面上俱是心疼,正在那儿干着急,便听得昭安道:“阿贞姑娘的食盒忘了那,我给她送去罢reads;。”
刚刚用完饭搁下碗筷,卫清平便趁着夜色赶了来,一道来的还有陆月白。
“秦岳,我近来忙着科举一事,便忘了你生辰,连贺礼也不曾准备,你该不会怪我罢?不过这贺礼我先欠着,待日后给你补上。”
卫清平张口便说自己忘了,对此秦岳有些好笑,是不是真忘了大家心里都有数,便也不去计较那么多。
一面吩咐人上茶,一面又倒:“我倒是没有什么想要的,不若先欠着,待你高中之后许我一件事如何?”
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话,卫清平却是当了真,还叫秦岳日后莫忘了问他要这个承诺。对此秦岳也只笑笑,随后看向陆月白:
“师兄明日还要早朝,这么晚赶过来可是有事?”
陆月白将贺礼奉上,是一块上好的端砚,眉间带了些愁绪:
“今日是你生辰,正巧老师将我叫来,便来了。陛下的身子骨如今是越发的不中用了,脾气也越来越喜怒无常,怕是好些人得受那无妄之灾了。”
对于当今陛下如何,秦岳着实没多大兴趣,便接下贺礼,而后道了谢。接着,三人便没了下文。
除却昭历添茶走动的声音,便再无旁的声音。如是过了许久之后,方听得陆月白犹犹豫豫道:
“有件事儿我憋在心里头难受,想想还是说出来好受些,毕竟,你们也该知道才是。”
卫清平作喝茶装,似是对眼前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秦岳看了他一眼方轻轻点头:“师兄请讲。”
陆月白掏出那有些皱的纸条,小心翼翼打开:
“师娘生前待我们师兄弟不薄,如今我却
唉,这是冷家在宫里暗线传递出来的消息,大小姐说陛下在宫里当众吼了,但凡他有什么不测,储秀宫中所有人都得陪葬。
她递条子出来,便是盼着老师能想法子救她出来,她说,她不喜欢那个地方,再没法呆下去了
这条子老师命我烧了去,我想着,该是拿来给你们看看的,那么多师兄弟里也就你们还记着师娘的恩惠了。”
秦岳心底不由的有些慌,面上却强作镇定接过纸条,纸上的字迹有些潦草,似是时间不够才写成了这般。可秦岳还是一眼便认出,那的的确确是她的字。
“老师他,怎么说的?”
秦岳将纸条递给卫清平看之时,又转头问陆月白,陆月白面上有些愁绪,却也回答:
“老师自是急得不得了的,叫我来便是让我去跟秦邦套套近乎,他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许是能说上一两句话的。
又给大小姐回了信,说已在准备了,让她再等等,等等便能将她接出来。可我还是觉着,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也不是说老师救大小姐不妥,我不过是觉着,救人是需要时间的,忤逆陛下圣意,在能出来之前,大小姐在储秀宫该是会受很多苦的。也不晓得,不晓得能不能等到老师的人将她想法子救出来。”
卫清平看过纸条后,就着桌上的油灯便烧了纸条:
“储秀宫的那么多秀女,不乏有跟大小姐一样的名门贵女,他还能都让她们陪葬不成?如此说的,应是气话罢reads;。
若是真的,老师岂能坐视不理?你们也无需担忧了,凡事往好处想,大小姐是老师爱女,老师要救她,她定能平安归来的。
你们也别太担心,要替师娘照顾她。还得我们自己有本事才成。所以,与其在这里长吁短叹,倒不如回去多看看书来的好。好了好了,我得回去看书了为科举做准备了。”
三人的谈话草草收场,随后便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这夜,秦岳满脑都是那纸条上的内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故而很迟才睡。
翌日上午给那群小师弟们授课到一半之时,冷燕启来了,今日天子又是不上朝,故而特地来看看这群新收的学生。
既然冷燕启来了,也就没秦岳什么事儿了,回听雨轩换了身衣裳便去了街上。冷夫人留下来的铺子自冷世欢入宫后便未去看看,今日得空了也该去看看了。
看了两个时辰的相册,秦岳觉着腹中有些空了,便想去寻些吃食。大街上尽是好吃的好喝的,秦岳却是一眼不瞧,径直来了先前冷世欢最常来的混沌摊。
吃了一碗混沌,便预备着回冷府,中途却是遇见了一个衣着光鲜亮丽的拦路少女,望着秦岳一脸疑惑的模样,慕容岩有些气愤:
“呆子,你该不是记不得我了罢?是我啊,慕容岩。”
如此,秦岳终是想起来了,却也只轻轻点头:“慕小姐。”
随后便打算绕开她回冷府,慕容岩好不容易见到秦岳,哪里就肯放他走:
“那么久不见,你就是这般待我么?枉我还欢喜能碰着你,觉着这是缘分,哪晓得你竟是这般无情之人。”
这些话在大街上说出来,未免惊人了些,好在她说的声音不大,也不曾引起来往行人的注意。
秦岳四下看了看,方皱眉对着慕容岩道:“慕小姐,请慎言。”
慕容岩最不喜的便是迂腐书生,对着秦岳却总比对着别人多了几分耐心:
“当今陛下都能当众说要储秀宫所有人陪葬,丝毫不考虑那些有女儿在宫里的大臣们的感受,可见他是未曾慎言的。有句话说的是上行下效,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畏畏缩缩连话都不能说出来了?”
因着秦岳是读书人,慕容岩特地在自己一向不喜的文章上花了些心思,为的便是能与秦岳说上几句,避免秦岳说什么她都不晓得的尴尬。
学了个上行下效的词儿,见了便忙不迭用上了,觉着秦岳大抵是会喜欢这种有才学的女子,故而有些沾沾自喜等着看秦岳惊讶的表情。
奈何秦岳也只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后绕开她,一句告辞的话都没有便挤进人海中,不曾理会。
慕容岩也是有小性子的,想着秦岳若是不回头她便再不理秦岳了,可秦岳着实是头也没回的走了,她在原地生了好一通的闷气。
这边秦岳走了不远,便觉有人跟着,回过头方发现不知何时阿贞跟在自己后面。
见秦岳回头,也不待秦岳开口阿贞便抢先道:
“公子是如何识得慕小姐的?公子莫不是忘了,我家小姐如今还在储秀宫里吃苦受罪。这么快,公子便另结识了佳人,可想过如此会叫我家小姐心寒。”
对于阿贞,秦岳也只剩无奈了,瞅着阿贞半晌,方轻声道了句:“阿贞,你这样,才是会叫她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