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摆在眼前,冷世欢终是不在假装,低头想了好一会儿之后,方道:“是冷嫣堇告状的?还是还是冷家的人来揭发的?”
问的有些酸涩,虽对冷家那群人死心已久,真正面对被抛弃的现实之际,仍旧会心疼。
齐嘉烨此时并不想讨论是谁揭发她的事,眼看着冷世欢脖子上的血越流越汹涌,剑仍旧不曾松动半分。一时相顾无言,如此僵持着,还是冷世欢率先开口:
“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是我看他妻子长得像我,故而生了贪念,这些事与他不相干reads;。
昨日,是我挟恩逼迫他的,我明白我活不长了,不想让自己带着遗憾死去,故而才告知他的。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陛下要如何处置我?”
齐嘉烨冷眼看着她,心中怒火更盛,却对她的话无力回答。事实上,他也不晓得如何处置她。待冷世欢脖上的血液开始凝固,手也早已麻木之时,齐嘉烨方渐渐收回那架在她脖子上的剑:
“你立个誓,若你所言不实,你与他皆不得善终。”
本就是将死之人,冷世欢也不怕这些所谓的誓言,故而对天起誓道:
“方才所讲若有半句假话,便叫我不得好死,与他一起,没个好下场。”
齐嘉烨冷笑一声,随即将佩剑一下子扔在地上:“他日朕处理掉冷家之事,你便用这把剑上路罢。”
随即大步流星离开,半点留恋都不曾有。珠儿进来,看着冷世欢衣裳上沾了血,便搬出药箱要为冷世欢上药。
冷世欢摇摇头推开她:“从你出卖我的那一刻起,你该晓得你的下场,你的家人我会替你安抚,你去找掌事姑姑领刑罢。”
随后不顾珠儿的哀求,一脚踢开抱着她腿的珠儿,蹲下身一点一点将碎掉的玉簪拾起来放在手帕中裹着,捂在胸前道:
“半夏你瞧,除了你,偌大的齐周后宫,除了你,再无人会替我藏起我想珍藏的东西了。”
秦岳回京后,职位升迁到了工部尚书。两年间从从四品升至工部尚书,这里面没有猫腻,说出来有谁会信?
齐嘉烨本是不满他的,也打算打压他,可秦岳对他说了一句:“若臣能将殷相拉下来,陛下能不能把左相的位置给臣来坐。”
一句话正中齐嘉烨软肋,权衡再三后,仍旧是同意了。比起一个羽翼未丰的秦岳,他更厌恶殷半朝。再者,冷世欢也不过是将死之人,何需畏惧?
“朕,答应你。”
史书记载:天统四年,殷相勾结番邦意欲谋反,时任工部尚书秦骛揭发有功,平定叛乱有功,继任工部左相之位,这是继右相之后,齐周又一位年轻的丞相。
殷家下狱后,秦岳终是坐上了那权倾朝野的位置,他明白下一个会被对付的人必定是自己,可他没别的选择。
阿贞求见之时,秦岳面上仍旧是十分平淡的,让人领了她进来:“这次你冒死行事,居功至伟,但凡合理的,本相都会应允你。说罢,你要什么。”
阿贞清瘦了些,一身的锦帽貂裘,衬托的她更为娇小。见了秦岳,跪下磕头十分规矩,而后小心翼翼起身,双手护着腹部:
“少爷他他待阿贞自是不薄的,相爷能不能能不能留他一条命?殷家所有人,就只留他一条命,便好。”
秦岳早已不是初识的那个秦岳,阿贞自是不敢再若以往那般了,说话间,尽是小心翼翼。秦岳一眼扫过她的腹部,面上仍旧是淡淡的:
“除了这个之外,再提个要求罢。”
阿贞眼中含泪,摇摇头,秦岳正要让她下去,却又听得阿贞求道:“是我欠了他,能不能让我,跟他说声抱歉。”
如此,必定是要去刑部大牢的,秦岳点点头,很是平静。入夜安排好之后,便领着阿贞去了刑部大牢。
殷大少早已不富往日花花公子的样子,一身囚衣穿在身,也能让人看出富家公子的风骨,阿贞摆好带来的酒菜道:
“吃罢,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reads;。你的纨绔都是装的,不过是为了保全殷家,这些我明白。可我别无选择,你,可会恨我?”
殷大人终于认认真真的说话了,不带一点的纨绔气息:
“你,能不能让我摸摸他?我大抵是等不到他出世了,也看不见他的样子,我给他取了名字,男孩叫殷卓,女孩叫殷绮。我多想,看着它平安出世,陪着他一点一点长大。”
阿贞面上泪痕划过,痛苦表情不容忽略,说出的话却一如既往伤人:
“你晓得殷家有子嗣会叫陛下忌惮,故而正妻都不娶,为的便是别连累人家女儿怀了你的孩子丢了性命。
你怎么不为我想想?我也怕死,我不想死,所以,你的孩子在我肚子便里没了,若不是为了骗取你的信任,那个孩子压根儿就不会存在。如今我全球告知于你,你也不必抱着遗憾,可以走的安心些了。”
至此,殷大少终是笑出声来:
“我以为你是块美玉,费尽心思挖掘你出来,用尽所有力气来宠你。却不想,你只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阿贞,我不恨你了。
恨你太累了,还得跟爱着你之时一样,时时刻刻将你放在心头。你我就当从来不曾认识过,也是极好的。”
阿贞想说什么,对着殷大人那双眼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彼时冷世欢奉命带着殷俪知来看殷家一干人等,两拨人不期而遇。
见了冷世欢,阿贞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带冷世欢清退在场之人之时,噗通一声便跪下,泪珠不断下垂:
“小姐,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相爷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孩子的。”
阿贞在殷家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冷世欢不清楚,却也能猜得出来。看着她还不怎么敲得出来的肚子,冷世欢轻轻一叹:
“你起来罢,半夏已经去了,我不希望你也离我而去。阿贞,你要活的好好的,替我和半夏活的好好的。殷家没了,下一个,大抵便是冷家了。”
阿贞听不大懂,却也晓得冷世欢是答应救她了,故而十分感激的磕头了。
其实冷世欢也没把握能说服秦岳,一年前在她耳旁呢喃让自己等他的秦岳,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子。这个杀人不眨眼,手段狠毒的左相,怎么会是她记忆中那个秦岳?
见到秦岳第一句话:“贵妃娘娘还在里面叙旧,我在外面等她。”
冷世欢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要同他解释,解释之后愕然一下,随即又道:“秦岳?殷家的事情,真的全是你一手策划的么?是子虚乌有,还是真的?”
秦岳不曾回答她的问题,只静静算着她在宫里待的这么六年来,曾出现在自己梦里多少次:
“有时候,我都怀疑我执着的,究竟是你,还是先前没能得到的那些公平待遇。”
冷世欢不晓得他这是何意,见他不回答,便不在追问,只道:“能不能放过阿贞?她与你,与我,都是一同长大的。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也不可以让她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吗?”
秦岳摇摇头,冷世欢心下失望,如今他果真变了。曾经,他便从不会拒绝自己的请求:“秦岳,就不能就不能再为我破例这一次吗?”
如此问了出来,冷世欢后悔不已,如此便是再问自己对他的分量重不重了。若他说不,自己又当如何自处?
“为了你可以,不过她得听我安排,孩子生下来后不能自己教养,五岁之前每日允许她陪孩子半个时辰,五岁以后每日一个时辰,我会负责找人教养成才reads;。”
秦岳的回答叫冷世欢惊讶,本以为还要再多求求他的,却不想他这么干脆便应下了。还未想好下一句话说什么,便听秦岳道:
“所有人都说我变了,我也以为我变了,可现实又告诉我,对你,我从来就没有变过。
阿欢,你不要害怕,待冷家真的没有那一日,待你对他没有利用价值的那一日,我便让你做回你自己。届时你不必担惊受怕,只需待在我身边就好。”
齐嘉烨给的时间太短,冷世欢也问不了太多,故而只低低道:
“秦岳,你如今定是万事小心,他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的。其实,有些事我都不再执着了,你也不必耿耿于怀,终究是没有缘分的事,你我也无可奈何。
下一世罢,下一世我再不当富贵人家的小姐,再不养出这一身的坏脾气下一世若再遇见你,一定不是这样的结局。”
如此留下一句,便匆匆提着裙摆去见了阿贞,与阿贞交代清楚后,看着阿贞放下心的样子,终是不免交代:
“阿贞孩子能活着便好,别让他报仇,别让他跟我一样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为了孩子的安全,你便别告诉他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了罢。秦岳他,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告诉他的。”
想说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却又觉着太假,自己尚且做不到不报仇,如何能勉强旁人。故而领着殷俪知便回宫与齐嘉烨复命,本以为又要解释一番见了秦岳的事情,却不想殷俪知半点不曾提起秦岳,只红肿着眼眶对着齐嘉烨笑:
“烨哥哥,你终是得偿所愿了,殷家终是被你灭了,小知是不是该恭喜烨哥哥?”
齐嘉烨面面色十分复杂,对于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没来由的有一丝愧疚:
“小知,殷家如今没了,你若不心存怨怼,便可安心待在朕身旁了。你这贵妃的头衔自是不能留了,便降为嫔罢。
朕答应你,待皇长子再大上一些,朕便给你一个孩子,不至于让你后半生过得太凄惨。至于殷家人,朕有了处理方法之后,会留个全尸让你收尸的,如此,便是朕能待你好的最大让步了。”
殷俪知不曾回应他,这个被誉为齐周第一美人儿的女子,这朵云端之上的牡丹花,终究是被齐嘉烨践踏在了尘土里:
“烨哥哥,让明夫人送我回去罢。你我,终归是再回不到最初的了。”
冷世欢送殷俪知回去之时,殷俪知一路都很沉默,只是在快要到长生殿外之时,突然出声:
“方才,并不是我要帮你隐瞒,我只是想让你帮我做一些事而已。我哥哥他引狼入室的那个女子,是你曾经的大丫鬟罢?
以命抵命,你是晓得的。若是她不死,那么我便学着她诬陷我殷家一样,让秦相爷走上我殷家的老路。烂船也有三斤钉,我说的真话假话你应当晓得。
明夫人是聪明人,你自己看着办罢,是选择亲手杀了那个女人,还是眼睁睁看着秦相爷陪着你一块儿死。”
冷世欢不晓得她知道些什么,也不大懂她最终目的是什么,虽自己与她都同为齐嘉烨手中的棋子,却也到不了惺惺相惜的地步:
“我若杀了她,娘娘就会放过我么?娘娘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不妨说明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