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曼一出急诊室，就挡在轮椅前，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小心地跟着护士送刘思怡往病房那边走。她是怕程方毅交款回来让刘思怡看到，女儿再怎么乖巧听话，对他的心结仍在，这个时候若是碰上，情绪一激动，影响到她的伤情就麻烦了。
她正担心着，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她急忙接通电话，就听到程方毅低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住院押金我已经交了，病房也安排好了，病例和住院卡我都放在病房护士站。等会儿会有人给你们送晚餐来，你不用出去了。”
“谢谢。”苏晓曼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沉沉的负债感如山一样压在背上，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挺直自己的腰背。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打扰孩子的。我——走了，再见。”
程方毅站在走廊尽头，看着她慢慢地推着轮椅朝住院部走去，纤瘦的背影显得如此沉重，方才她那样紧张担忧的张望，就是怕他吓着孩子，甚至在他说完再见的时候，他都能看到她如释重负的表情——那种让他心中无限酸楚揪痛的表情。他还记得上次在林曦然家遇到刘思怡时的情形，这次也没敢直接露面，只能竭尽全力先为她们办好住院手续之后，藏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远远地看着她们。
他明白，只要刘思怡一天无法接受他，那么，哪怕他们之间就算只有一步之遥，也永远无法再近那最后一步。
可是知道归知道，真的看到她如此害怕他的接近，全心扑在女儿身上，根本不在意他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难堪，难受，难以面对。他从来不是肯轻易认输的人，就算面前这个局曾经被他一手做坏，陷入死局，他也要打破这个局面，重新再来。
“妈妈？是谁打的电话？”刘思怡像个小管家似的，一眼见妈妈慢了几步没跟上来，就好奇地追问。
苏晓曼支吾了一下，随口说道：“是个朋友——你不认识的。他听说你受伤了，打电话来问问。思思，你的胳膊和腿还疼不疼了？等会儿想吃点什么？妈妈去给你买……”
话还没说完，她们已经到了住院部的护士站，送她们过来的护士报了刘思怡的名字，从护士站找出病例本和住院卡，神色微微变了变，忍不住多看了她们几眼，之前一直毫无表情的面孔瞬间换上了热情洋溢的笑容，格外殷勤地说道：“手续都办好了，是2号病房，我这就送你们过去！”
还不等苏晓曼反应过来，她已经推着刘思怡朝病房那边走去，另外一个护士拿着水壶也跟了上来，热心地说道：“小孩子骨折是比较难受，当妈妈的也得陪着……她爸在哪里工作啊？”
“她爸？”苏晓曼先是怔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程方毅负责交款办手续，以他的脾气，肯定懒得跟人解释他们的关系，结果就被人误会成思思的爸爸……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认真地说道：“她爸爸过世了，请不要在她面前提起别人，谢谢。”
小护士被堵得一噎，眼神却亮了起来，没打听到想打听的，却有意外收获，当下也不再追问，大不了回头多来几趟，总有碰到那个帅哥的机会。
每个少女心的小护士，都有麻雀变凤凰的理想。
苏晓曼加快脚步进了病房，才发现程方毅给她们定的是头等病房，非但有专门的陪床，还有会客的套间，单独的卫生间，小客厅里还有冰箱和微波炉，能够保证病人随时吃的新鲜温热的食物。后面那个小护士一进门就说：“我是负责头等病房的特护孙玉婷，病人住院期间由我负责日常护理，您有事的时候可以随时按铃叫我。”
“好。”
苏晓曼无心理会她的殷勤，随口应了一声，就过去帮着护士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刘思怡抱上了病床，生怕碰到了她绑着夹板的手臂和小腿。刘思怡刚一躺好，就忍不住小声地问道：“妈妈，住院会不会很贵啊？我可不可以回家啊？”
她如此的乖巧，倒让苏晓曼一阵心酸，摇摇头，说道：“这些事不用你操心。思思，你只要好好听话休息，早点好起来，等你都好了医生才能让你出院的。”
刘思怡嘟着小嘴，不服气地说道：“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长大了。”
“是是是，你长大了。”苏晓曼轻轻摸摸她头上的纱布，心疼地说道：“长大就更应该懂事，现在是最要紧的是好好休息，养好伤，妈妈才能放心。”
孙护士也跟着过来说道：“是啊，小朋友你要听话，马上要给你打针了，你要是不哭的话，姐姐给你糖吃哦！”
刘思怡看了她一眼，没被她打动，反倒哼哼地闹着小脾气，不耐烦地说道：“我打针才不会哭呢！吃糖会坏牙，我不吃！”
苏晓曼无奈地叫了她一声，“思思！”
刘思怡这才乖乖地躺好，伸出一只手在被子外面，一双眼黑润润地望着她，小声地说道：“妈妈，我疼……”
苏晓曼一下子就心软了，在她的床边坐下，轻轻握住她绑着夹板的手，柔声说道：“思思乖，妈妈在这里陪着你，哪里也不去，好吗？”
刘思怡轻轻点点头。孙护士讪讪地过来给她扎针，动作已经小心再小心，轻之又轻，她还是疼得咬着下唇，等等针头回血松开皮筋才好点。孙护士也如释重负，知道这孩子极为敏感，不敢再多话，端着医疗盘就退出了病房。
等两个护士都走了，刘思怡才扁着小嘴，哽咽着问道：“妈妈，她是不是问爸爸了？”
苏晓曼这才恍然大悟，孙护士在外面说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小，思思的耳朵又尖，对这个话题格外敏感，或许没听清楚别的，但“爸爸”两个字听得格外清楚，所以才会对她那么恶劣的态度。
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安抚地轻轻摸着她的手臂，耐心地说道：“思思，爸爸已经不在了，这是事实。不管我们到了哪里，都没法阻止别人提起了，只要我们自己知道，爸爸无论去了哪里，都是一样爱你的，还怕别人说什么吗？”
刘思怡眼眶里满是眼泪，轻轻点点头，哽咽着说道：“思思知道了，思思就是……就是很想爸爸，很想很想！”
苏晓曼也只能抱住她，让她趴在自己胸前哭个痛快。孩子天生就是敏感的，她们能敏锐地感觉到别人的真情或是假意，她们的记忆很短暂，对不快乐的事很快就会忘记。她们的记忆也最深刻，对她们好的人，一直都很记着。
无论刘浩然做过多少坏事，在刘思怡的记忆力，他永远都是一个最好的爸爸。
对她来说，这已足够让她一生怀念，永不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