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归正传,该练舞了。师父说,用膳后适当的舞乐能让人保持姣好的体态,能让人体态轻盈腰肢柔软,容颜不老。
换句话说她怕这些她老人家亲自培养出来的极品男女会发福变丑。
其实她的担忧着实多余。十多年来,我和其他的蓬莱弟子一样,虽然日日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富贵,却从没有哪一餐可以吃到八成,又怎么可能发福:变丑就更不用说了,蓬莱宫有千百种非人的方式让猪猡变成仙女,这里的人只会更美,不会变丑——只要你能在蓬莱阁诸多的刑罚历练中活着挺过来。
红荑伴舞,白荻弄箫。我身着霓裳彩衣,在红纱帐底一红一白两蓑妖娆的身影间翩跹起舞,袅袅浅唱。
槛菊愁烟兰泣露,
罗幕轻寒,
燕子双飞去。
明月不谙离恨苦,
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
独上高楼,
望尽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
山长水阔知何处。
七彩的衣袖飞舞如铺陈在东边天际的彩虹,如叹如诉的箫声一如这宫中的寂寞,柳腰漫舞如彩蝶徜徉在灿烂的花间,我长袖中暗藏的玉兰花瓣徐徐撒下,一时间,漫天花雨纷飞,人舞花间如蝶戏春色,哀伤而令人惊艳。
一曲《蝶恋花》毕,悄悄立在红纱帐外的不离姑姑忍不住赞叹起来。
“云姑娘年纪轻轻,歌舞却已经出神入化,已经能和当年的玉娇娘平分秋色。”不离姑姑的神色中,并未有丝毫的奉承,仿佛句句发自肺腑。她的眼睛深不见底,姿容上等,肌肤白净细腻,暗黄色的锦衣上系着银灰色的玉带,衬得成熟的身姿饱满而诱人,全然看不出这是一个即将半百的女人。
我得体一笑,防着她再给我下套,自谦道:“姑姑过奖了,云宿怎么说也是资历尚浅,怎敢和歌舞双绝的玉夫子相提并论。”
“天女这般自谦,仙主知道了又该生气了。天女是我蓬莱宫未来的仙主,这等福分,岂是那些福薄命浅的贱婢能比的。”不离姑姑正色道。
我自知失言,微微一笑,索性不再辩解。就怕这不经意的一句话,经她再添减一番传到师父耳中,又将引起一番意想不到的腥风暴雨。
“既然你知道是那玉娇娘福薄命浅,为何又拿她来和我蓬莱仙宫的天女作比!”
我和不离一齐回头,见碧穹身着碧纱流云裙,一手执着羊脂玉净瓶,一手执着夜光杯立在我身后。
“姑姑果然上了年岁,说话办事真是愈发糊涂了。”碧穹接着道。
不计较她和不离姑姑之间的那些恩怨始末,此番我对碧穹是真心感激的。如此一来,她在思过堂的三日跪罚算是免了。
碧穹微微垂首,将玉净瓶中透明的暗红色液体倒进夜光杯里,面无表情送到我面前。
“云宿,该喝葡萄酿了。”她淡漠的语调依旧不带分毫的情感。
葡萄酿是我亲手所酿,是我每日练舞后必须饮用的佳酿。师父说,适量的葡萄酿能让女子肤色红润,肤质细腻,青春常驻。当年师父从外面请来大陆上东明国最出色的酿酒高手,手把手教了我三年,直到她老人家认为,我酿出来的酒足以和可以和大陆上任意一个酿酒高手匹敌。
他的下场和教我技艺的大多数夫子一样,只有死。师父说,他们必须死,见过天女的面容,他们不得不死,而且,只有死人才不会变得比天女更强,才不会有机会调教出比天女更优秀的徒弟。
对于他们,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因为蓬莱宫会满足他们的常人无法达成的一切愿望,而代价——就是他们的命,还有他们一生的技艺。
我盈盈接过葡萄娘,长袖掩面,优雅饮尽。
我在不离姑姑的接引下到了师父住的八仙殿,殿内外镶金砌玉,日月生辉。
殿前梧桐秀起于假山之背,香芷兰茴盛放于仙池之畔,诺大的瑶池清澈见底,里面盛放着玄武红莲、苏洲白莲、佛座莲、大小洒锦、东湖春晓、娇容三变、秋水长天、寿星桃莲绿荷等五彩缤纷的荷花,莲叶田田,摇曳生姿,其间嬉戏着各色锦鲤,还有墨涼从东明国带回的一只千年绿毛龟,气定神闲的休憩在池底的水草中,好不自在惬意。
随着不离姑姑进了八仙殿,守卫的童男童女恭敬的对云宿欠首作礼,她收腰提臀,微微垂首,浅笑而过。
殿内的地面是汉白玉所砌,温润中带着寒意,低调而奢华。
这个地方,我再熟不过。我自小一直被养在师父身边精心栽培,直到她老人家认为我已经有六成的实力可以来胜任天女之位,这才指了琉璃殿给我让我学做一宫之主。
为什么不是十成的实力,因为师父说,若要成大气候,不管你习得多少精华,至少有四成该是自己去悟的。否则,学得再多也只是东施效颦邯郸学步,白白贻笑大方。
我向来对师父佩服的五体投地,想起经书上某位圣贤的一句话,尽信书不如无书,尽信师不如无师。
不得不承认,客观上来说,师父虽说严厉霸气了些,但在饮食、仪态、美容、着装、养生、歌舞甚至人生哲学等方方面面,都算得上一位真正的大师。
——虽然我对这位大师,向来惧多余爱,畏胜于敬。
这样的女人,她本就不是池中之物,注定是要万众瞩目叱咤风云的,做出一些离经叛道的举动,虽说于理不合,但也于情可谅。
所以,一方面,想起她那些稀奇古怪冷酷无情的刑罚我就怕她怕的心惊胆战,另一方面,想起她的种种过人之处我又由衷的暗暗叹服。
师父慵懒的斜依在水晶玛瑙美人榻上,玉体横陈,香艳无比。火红紧致的烟纱裙下,冰肌玉骨隐隐若现,乌发倾泻,媚眼如醉,火红的唇色和如雪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周身的光芒耀得我移不开眼睛。
和碧穹一样,师父的眼睛泛着强光时是琥珀紫的,衬得她整个人妩媚而高贵。
纵然看了千百次,但这一次我依旧发自灵魂的被她惊艳和震慑。
她美得勾魂摄魄,也美得孤独。
我不懂她的万千风情为谁而开,却懂得她孤芳自赏背后一定有沁入骨髓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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