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昨夜，叶则衡又是酩酊大醉回来。
那时阮心悦正好从厨房里出来，恰好撞见了多日未见的他。
她想斟杯水给他醒酒的，但水杯刚端到他面前，他却唯恐避之不及地将手负到身后，转身离开了。
截止那日为止，阮心悦算了算，似乎已经有三天没跟叶则衡说过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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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又是一度返校日。
临近毕业，所有学生的档案都被整理好快递回原籍。而档案移交的凭条，则需要学生本人亲自回学校领取。
毕业材料耽误不得，于是，阮心悦早早地跟电视台里请了假，乘坐地铁赶往亭城大学与高莉汇合。
今天校园里人不算多，凭条很快就拿到了。
得知阮心悦跟电视台请了一天的假，高莉顺手就拉着阮心悦窜进了传媒学院的大楼，随便找了一间教室溜了进去，美其名曰与舍友一起，回味大学里的最后一堂课。
她们进的是底楼第一间的阶梯教室，这是传媒学院教学设备最齐全的教师，同时也是能容纳学生最多的教室。这间教室在平日里不通常开放。唯独只有传媒专家来学院开设讲座时才会敞开大门，这是所有传媒学院学生深谙的道理。
然而，今天学院里并没有传媒专家讲座，但这间教室竟然打开着。
更出人意外的是，平日里连开设专家讲座都无人问津的冷清教室，今天却挤满了学生，无一虚席。
周遭人声鼎沸，都在谈论着即将到来的老师。
阮心悦听不见，也无法获知外界的信息，眼见面前人满为患，连空位都找不着一个，她下意识地扯了扯高莉的袖管，示意换个教室。但高莉却十分自如地抖了抖眉毛，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绕到教室倒数第三排，那里有两张座椅上，正摊着两本《新闻报道实务》。
高莉牵着阮心悦就往那边去，随手将书本捞走，顺势坐了下去。
在大学里，用书本占座是惯例也是常识，而座椅上的两本书，摆明了就是早有人提前占了的。
阮心悦心里有愧，轻声跟高莉说：“要不我们俩再找找其他位置吧。这儿都摊着书了，指不定就是学弟学妹占的座，我们都是学姐了总不见得跟他们抢。”
“没事。”高莉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拿起那本《新闻报道实务》随手翻了几页：“与其担心占座，咱们倒不如来打个赌猜猜，这堂课是谁上的。”
“猜不出。”
“真猜不出？”
阮心悦顺理成章道：“学院里教授那么多，哪那么容易猜出来。”
“我给你个提示。”高莉竖了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不是学院的老古董，是个新教授。”
“新教授？”阮心反问。
正当阮心悦思考之际，自两人身后，忽然有一道熟悉的人影穿过，回头一看，正是比她们低一届的学妹。阮心悦以为是她们占了她的座，正要让出，却看见高莉顺手就将桌上的两本书摞起来，丢进学妹的怀里，招呼道：“学妹，书还你，占座的事情谢了。”
跟高莉寒暄了几句，学妹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高莉搡了搡阮心悦的肩膀，眉毛抖得极为生动：“我就跟你说不用担心没座，其实吧，我回学校之前就做好了攻略，找准了人上的这堂课，连这座位都是让相识的学妹提前占的。我在bbs上看到说，这老师可受学弟学妹的喜欢了。到底是海归mba，跟那些老教授的教学方式完全不一样，每节课都是座无虚席的。”
海归mba……
一瞬之间，阮心悦的脑海里蓦地浮出一个人的影像。
她脸色微变：“到底是谁？”
“吱呀”一声，上了年纪的教室大门被人温柔推开，从外之内，露出了一双尖头的高跟皮鞋。须臾之后，一个臂弯里夹着书本的女人，从大门背后走出来，一身改良款的中式旗袍，裙摆开叉适当，盘扣延至脖颈，衬得她脖颈纤长、身材匀称。
高莉拿手指着门口：“喏，她进来了。”
谭静月。
如阮心悦所料的谭静月。
谭静月缓缓步入教室，临走上讲台的那一刻，她还不忘朝学生们鞠躬微笑。讲台上的谭静月，像是一朵纯洁的玉兰花，美得清新淡雅，足够吸引全场人的目光。
阮心悦也跟众人一样，下意识地将眼神投到她的身上。不知是不是错觉，阮心悦觉得谭静月将目光扫到她这边的时候，似乎顿了顿，隐约还朝她点了点头。
但过了会儿，阮心悦细想了想，又觉得这不太可能。她仅是多年前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况且她那时候还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与现在相比相貌差距还是有的，她应该认不出她的。
正当阮心悦怀疑之际，高莉却□□话来：“我原来以为海归博士顶多也就是顶个头衔，跟老教授上课没两样。结果没想到，这个谭静月讲课很生动，加上她长得又好看，没几天就闻名全校。听说因为怕外系的人蹭课，传媒学院的保安都开始检查学生证了呢。要不是刚刚我眼疾手快地溜了进来，估计咱们俩课都上不了。”
闻言，阮心悦勾了勾唇抿出一抹笑，但没一会儿，笑容又很快消失不见。
是啊，阮心悦记忆中的谭静月就是那么一个出类拔萃的人啊。十九岁完成大学所有课程，二十岁研读管理学双学位，二十六岁经国家筛选赴美公派留学。她的履历无懈可击，是阮心悦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也是，她一个失聪的人，比起常人已是落败，更谈何与谭静月这样的人相比。
不自量力。
阮心悦只想到了这么一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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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静月在授课方面，果然有自己的一套功夫。
四十五分钟的一堂课，要是换做学院里的老教授来讲，怕是学生早就瞌睡连天了。而反观谭静月，她授课期间，在场没有一人打瞌睡，整间教室里掌声雷动，学生们的热情异常高涨。
此刻，正值下课时间，高莉说饿了，拉着阮心悦陪她去超市买点东西垫饥。阮心悦无奈，只好陪她一起。
超市和教室离得很近，隔着一个花坛，遥遥相望。
走到教室门口，高莉瞧见对面超市似乎排队的人不少，她担心阮心悦耳朵不方便，就张着唇嘱咐她：“超市就在对面，那边人太多，你就站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阮心悦点头，示意可以。
但刚走了几步，高莉却又生生折返回来，娇俏地笑着：“要是我上课前来不及回来，你就先进去。刚刚的位置你继续给我占着，我半路溜进来。上谭教授的一节课胜读十年书，这可耽误不得。”
从谭静月到谭教授的称呼，不过一节课，就让高莉树立起了对她的崇拜，性格感染力可见一斑。
目送高莉走远后，阮心悦继续站在教室门口等她。
初秋的凉风吹在身上，清清凉的，很是舒爽。微风带动着她鬓角的发，撩动在她的耳边，有些细碎发痒。这一刻，失聪多年的阮心悦，隐约听见了风的声响，沙沙的，呼呼的。
花坛里玉兰花的叶片从树上落下，伴随着风动，一路滑到阮心悦的脚背上。
阮心悦下意识地就想蹲下身，将叶片捡拾起来。
然而，腰还没来得及弯下，肩上却蓦地有一双轻柔的手覆了上来，轻轻地拍了一记。
回过头去，那是一个女人谙熟的笑靥。
大约是洋墨水喝多了，谭静月愈发爱极了那股中国元素。柳叶般的眉，贴身纤细的旗袍，将一个中国女人的美展露无遗。这样的打扮，这样的学历，也是一个名门世家，最认可的媳妇首选。
与谭静月目光相接的这一刻，阮心悦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谭静月看出了她的异常，回以长辈式的温柔一笑。
“还认得我吗？”
谭静月的唇动得很缓，像是故意在配合阮心悦读唇的时间，特意放得很慢很缓，尽力让她读懂自己的意思。
可偏偏就是这样体贴，却将阮心悦的缺陷暴露地无所遁形，让她变得很自卑，很狼狈。
避无可避，无处可逃。
深吸一口气，阮心悦艰涩地抿出了一抹笑。
许久之后，一个干巴巴的称谓从她的口里脱出。
“小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