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东城门入燕京，已至午时，雨声间歇，道路两旁酒肆开张，隐隐飘香。连胤牵着纪梨径直入了一家店。
“客官好，要点些什么？”
一进门便有暖气扑面而来，小厮上前迎接，偷偷打量着这一对年轻男女，当下眼中便涌现出惊艳之色。
男子白衣清雅如天边皓月，容颜清隽秀美如玉般温润，然而在眉眼处却隐隐透出几分极浅的威严与锋锐，一眼望去淡如清凌泉酒，好似风做的血肉玉做的骨，单是唇畔一个浅笑，便足以倾覆天下万里如画江山颠倒三界芸芸众生。
“您要点什么？”只此一眼，小二便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要一个包间。”连胤看向怀中少女，又添了几句：“上几盘招牌菜，要一壶梨花白。”
“是。”小二弯腰引着他们上了二楼，“您稍等片刻。”
“好。”连胤点头致谢，扶着少女进了包间，隔门传来一句谢。
包间朴素，连胤一边弯腰将少女放到椅子上，一边放下手中的伞，伞上雨滴连接滴了一地水渍。
“不怕啊，阿梨。”纪梨瘫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如薄纸，连胤伸手从上面抱住她，就像是在安慰一个痛苦茫然不知所措的孩子。
“阿胤，我有一些话，想要对你说。”
阿胤，我有一些话，想要对你说。
连胤停下了动作，然后，低下头看向身边的少女。
那张脸微微的泛白，她的眼底沉沉，腥风血雨刀光剑影，交错斑斓。连胤一伸手，将她揽入怀里。
“阿梨？”
纪梨闭上眼，顿了一会儿，方才慢慢的开口。
“我不知道我的前世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但我也不想知道。可是他那句话里的悲怆太重了……”纪梨微微闭上眼，“就好像是在说一个注定的预言，而那个预言的结局注定是个悲剧。”
连胤垂眸，更加用力的抱住了她，“阿梨，别怕。”
纪梨默然闭上了眼。
世人只见月明风清傲骨凌霜，却不见暴雨骤来花折枝头。
她真的太累了。
包间静极，雨声渐起击窗淋漓，纪梨突然抬眸看向连胤，沉默了一会儿，“你可不可以和我讲一讲……她？”
“……她是一个笨蛋。”意识到纪梨口中的她是谁后，连胤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开口道：“我初见她时是在一座山上。”
“那时天落细雨，她撑伞而来，素衣墨发，容华如风，惊艳无双。”连胤微微笑道：“那便是我与她的第一次见面。”
“后来你是怎么爱上她的？”纪梨微微抬头，看向连胤：“只因为见了那一面？”
“不……怎么可能？”连胤失笑，握紧少女的手，“我发现我爱上她，是在一座城里。”
“那次我因为一些事情去那里，无意间遇见了她。”连胤看向纪梨，“后来因为一些事，我和她在一起了一段时间。”
“那时正值人间元宵，满城花灯盈街，光照夜如昼。”连胤微微勾唇浅笑，笑意安然沉静，如春雨后夜昙悄然绽放，刹那的美永恒隽刻，“我和她找到线索追到街上，我不小心中了计，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等我反应过来赶回去的时候，就只见喧闹人群中结界耸立，她在一地血色中回眸望来，眉眼清莞冷冽，看见是我时如放下负担般浅浅一笑。”
“那一刻光汇聚在她眼底，粲然夺目，眼角沾血胜过娇粉胭脂着色。”连胤笑着看向纪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来我年少时所许下的愿望：‘我所爱之人，必然要能位于我身边，同我一道俯瞰苍生，威仪端方；亦能站在我身边，陪我一起沙场喋血，征战四方。’那时候，我觉得我找到了她。”
“只此一眼？”
“只此一眼。”
“那你一定很爱她。”
在凡世望尔一眼见尔一笑，心中却已走过千山万水；身骨如被长纱所缚几世牵绊，天上人间迢遥万里，即便明知结局惨烈也依然那么执着的奔赴追寻。
纪梨悄然叹息。
“大概是吧。”连胤仍是从容笑着，眨眨眼。
“我不想让她体会人心险恶，我只想好好呵护她。让她在世间多一些快乐，无忧无虑。”
“免她惊，免她苦，免她四处流离，免她无枝可依。”
连胤微扬嘴角，微笑。和纪梨不同，连胤总是笑，愉悦的时候笑，暴怒的时候也笑。可是他现在的笑容却很少出现，不是温暖的阳光，也不是妖异的罂粟花。这种笑容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到大海。温柔而沉默，糅杂着侵略与保护，安全与危险，复杂的让人混沌不愿清醒。
“沧海上的明月佼佼，夕阳下桃花绚丽，苍梧山巅碧雪堆积，转瞬即逝的夕雾花海，凉州夜色下沙海漫漫，江南水道一汀烟雨杏花寒，陌陌红尘中的一世清生长安……你说过你想去的地方，我都记得；你想看的景色，我都陪你一起看。”连胤语气不变，唇畔笑意鲜明。
“我什么时候说过？”纪梨问。
“……”连胤低头，“……很久以前……在你还是她的时候。”
“怪不得不记的了。”纪梨又瘫倒在椅子上。
“你记性一向不好”连胤笑了笑。
“你只用记住。”他牵起她的左手，吻了吻她的指尖。
“你是我的妻子，我深爱着你，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从未改变。”
“你的愿望，我会倾尽一切去实现。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男子跪于她的面前，红衣华艳素薄，本是不沾人间烟火的妖艳风月，却为她浸透了尘世繁华。
纪梨看着他落在地上的衣摆，突然想起茶楼酒肆里那些说书人口中的哀婉故事。世人都说女子坠入爱河不知所以，迷失自我，但其实男子用心也未必不如女子情深。
所以他一开始便说的清楚，宁可令她避之不及，也执意如此。
大千世界十丈软红，有一人为你张开羽翼尽其所能，挡住所有风霜严寒世事无常。
此生何求？
纪梨微微眨眼，隐下眼眶翻滚的湿意。
“其实我不大喜欢看烟雨杏花寒。”纪梨眨眨眼，悄悄握紧了连胤的手，“我们一起去看红尘中的一世清生长安好不好？你要永远陪在我身边，把我忘记的过去，一点一滴告诉我好不好？”
“好。”连胤吻吻她的手，“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