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哈赤紧紧地跟在叶北的身后,手上的马灯在黑暗里摇摇晃晃,如同在无边大海上飘摇的孤舟,沉浮无定,不能靠岸。
夜晚的草原如此的静谧,呼啸的风带起远处马粪的味道,叶北漫无目的地四处晃悠,不留神一脚踏空,整个人从地平线上骤然消失。
“世子!世子!”苏哈赤眼看着人从自己眼前消失,惊慌失措,大踏步往前冲去。
“等等!师兄你等一……”
叶北话音未落,苏哈赤也步他的后尘落了下来,狠狠地砸在叶北身上。
叶北整个人扑到在地,艰难地活动着自己的脖子,一边用力将苏哈赤从身上推开:“师兄……我不是叫你等一下么……”
苏哈赤也艰难地撑着手臂,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可不是好受的,更何况自己的身体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健壮。
苏哈赤轻轻地揉着摔下来的地方,脸部抽搐着:“我……我不是看你突然一下就不见了,急着跑来看看嘛,咝!好痛!”
苏哈赤似乎揉到了自己摔伤的地方,倒吸一口冷气,脸部表情极度扭曲,叶北仰面躺在地上,看着苏哈赤扭曲的表情,笑得不能自己。
“哈哈哈哈,师兄你看你表情,就,哎哟!”叶北的幸灾乐祸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气息的起伏牵动了刚才被苏哈赤压下来的伤口,痛的蜷缩在地面上。
苏哈赤见状同样大笑不止,两人就在地上疼痛并快乐着。
叶北深吸几口气,轻轻揉着摔伤的地方:“行了,我们不能再笑了,再笑下去咱们估计待会儿得没力气爬上去了。”
叶北说着抬头向四周望去,忽然整个人如石像一般定在当场。
这副画面,在叶北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依然觉得这是他在草原上见过最美的景色,纵然那是他已经走遍了天下,依然如此。
四周倒挂着无数的钟乳,光滑的石壁上还凝结着水珠四周有无数的幽光,或飞舞,或静止,如同草原上的星空,这是人世间的星辰,就在他们落下来的地方不远处,有一条地下河,河水中也泛着粼粼的幽光,那是水中鱼儿的光芒,它们成群地聚集在一起,通体透明,安静地悬浮在水中,整个洞里有无数魅丽的色彩,仿佛洞穴里有无数的五彩斑斓的宝石一般。
苏哈赤也注意到了这奇景,和叶北两人呆呆地坐在那里,不住地张望着四周。
“好美啊……师兄你知道这是哪儿么……”叶北终于是缓过神来。
苏哈赤摇头,有些疑惑:“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我以前从没来过,不过应该是草原下的溶洞吧,草原下有无数的地下河,它们多年以来的交错流淌,会冲刷出无数的洞窟。”
说着苏哈赤转过头看着叶北,有些担忧:“世子殿下,刚才可汗说的那些话……。”
叶北愣了一下,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往墙上砸去,惊起一片幽光,瞬间散开,如秋天遇着风而瞬间飘散的蒲公英,而后又聚拢。
他蜷起双脚,呆呆地望着眼前
(本章未完,请翻页)无数的光彩:“其实吧,我对母亲的印象没有太多,我对母亲最后的印象,就是她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手上的刀横在脖子上,用力压了下去,鲜血溅到我脸上,我当时其实没有看到最后一幕,因为旁边的丫鬟把我眼睛捂住了,呵呵,明明她自己也害怕的发抖……”
苏哈赤看着眼前的世子,明明还只是个孩子,却要目睹那一番场面,叶北随手哈拉着地上的石头:“我当时并不怎么害怕,只是我突然就明白了一个事情。”
叶北沉默了一下,幽幽地开口:“我再也没有母亲了。”
声音很轻,兴许是洞穴太过深远的关系,声音一直传到了河道的深处,又远远地传了回来,久久不能散去。
苏哈赤看着四周身上有着幽光的虫子,却没有光落在叶北身上,他仿佛一个深渊,吸走了所有的光芒,有无尽的悲伤从深渊里弥漫出来,淹没了他,浓重得让人不能呼吸。
“所以其实我今天听到可汗说母亲小时候的事情,其实我是很开心的,因为我终于有了母亲其他的记忆,母亲没办法陪我长大,那么就让我回到她的过去,”叶北说着站起身子,缓缓地挪动着步子。
四周的幽光似乎有些奇怪,不再如同刚才那般平静,而开始有节奏地闪烁着,整个洞穴也开始明明暗暗,苏哈赤发现有些不对劲,轻声呼唤着:“世子?世子殿下?叶北?”
叶北充耳不闻,双眼直直地盯着前方,叶北看着眼前的幽光在不断地变大,光芒的边缘开始扭曲,散溢在黑暗中,他直直地往前方走去。
他看见那个女人伸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头,那个女人身材异常地高大,或许是因为她是蛮族的原因吧,年幼的自己,每当暖日的下午,就会在院子了和她玩耍,自己小时候最讨厌的便是别人摸自己的头,但是她老无论玩儿游戏输赢,都要摸自己的头,好像那样就能表达她对自己的赞扬一样。
叶北使劲地偏了偏头,躲开了她的手,她也不生气,站直了身子,叶北看不清楚她的脸,阳光在她的身后,她被一层温暖的光晕所笼罩,但是叶北知道她在笑。
阳光越来越强,叶北已经快要睁不开眼睛了,他闭上眼睛,心想或许再次睁开眼睛就能看清楚她的脸了。
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在那个院子里,不过已经没有了阳光,此时已是深夜,冰冷的风穿透了这个院子,四周有无数的火光,那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他的身前。
他抬起头,依然看不清楚她的脸,只能看见那一抹在火光里透出的一抹寒光,那是一把刀,横在她的脖子上。
叶北有些慌乱,想要伸出双手把她的刀夺下来,却被身后一双手给拉住。
“不,不要,不要……”叶北想竭力阻止,但是他连挣脱身后的人都办不到。
“不要……不要!”叶北心想,“不要这样,母亲……。”
身后的人伸出双手捂住他的双眼,叶北心里不断地咒骂着自己所知道的脏话,使劲地抓住那双
(本章未完,请翻页)手,试图挣脱出去。
那个女人,她曾经在温暖的下午陪自己玩耍……她总是喜欢摸自己的头……她永远都是一副笑脸看着他,从来不会责备她……
“不!母亲!不要离开我!”叶北嚎啕大哭,仍是孩童的他在那个雨夜,失去了那个女人,那个生养他,陪他玩耍,从不责备他的母亲。
一只手轻轻地盖在了叶北的头上,沙哑的声音从叶北的头顶传来:“我的孩子,平静下来……我感受到了你无助的悲伤,但这并不是真实的……”
叶北感觉眼前的景物在飞快地倒退,四周火光在消失,房屋在倾塌,他又回到了那个五彩斑斓的洞穴里。
苏哈赤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袍人,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而在他出现以后,四周的幽光也恢复了正常,不再闪烁。
叶北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他的喉咙微微地动着:“母亲……。”
黑袍人掀起自己的头罩,一副苍老的面容出现在苏哈赤面前,但是苏哈赤注意到这人抚在叶北头顶的手,完全不像一个老人。
这个老人转到叶北的身前,眼神平和,有些怜悯地抚摸着叶北的头顶:“可怜的孩子,天玑的命运,注定你此生多会磨难,你得坚强起来,不然你会失去你所有的东西。”
叶北缓缓地弯下腰,头慢慢地碰在地上,苏哈赤仿佛能看到有黑影压在叶北的身后。
老人面色骤然威严,高声吟诵:“邪魅之物,安敢作祟!竟敢试图沾染星辰之力,不可饶恕。”
那声音如同从久远的太古传来,带着远古神灵的尊严,仿佛能看到神明从远古的无尽岁月点出一指,那黑影骤然破碎,逸散在空气中,仿佛从不曾出现过。
老人轻轻地把已经昏睡过去的叶北轻轻地放在地上,转身看着如临大敌的苏哈赤,突然笑了笑说:“洛淮安的弟子?”
苏哈赤面露惊讶,老萨满年轻时也曾于大陆游历,在东陆时所用的汉族名字便是洛淮安,而在蛮族这边即使是蛮族姓名,普通人也不敢称呼,只敢尊敬地称呼为萨满大人,而这洛淮安一名,除了可汗,便只有他这个弟子知道。
老人往前踏了一步,苏哈赤便感受到莫大的压力,老人微笑着说:“你会去告诉洛淮安,他欠我一个人情,至于我的名姓,你把这个带回去,他自然知晓。”
老人从黑袍里取出一物,那是一个戒指,看上去似乎是青铜所铸,指背上的图案是一柄长剑,苏哈赤把戒指紧紧地捏在手里。
老人做完这一切,重新戴上了头罩:“那么接下来,我便送你们出去吧。”
随着老人双手放下,黑色的衣袍在苏哈赤眼前掠过,待到苏哈赤能够在看清楚事物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地面上,头顶是通透的星空,而不远处便是金帐所在。
东方的天空有些发白,天际的流云被染上了金色。
天快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