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姬云枢出了院门后,秦涤却又从门后走了进来,面色难看。
显然,他刚才与姬云枢说的话,都被他尽数听了去。
宇不易那老油条却也不慌,只是坐在那里轻笑。
“我有什么好瞒着你的?唉唉,这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赶快过来把碗筷收了,然后好去练功。”
秦涤却是站在原地盯着宇不易的眼睛,动也不动一下。眼中是那种不合时宜的成熟。
“师父,你说过,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对我说一句谎话的。”
听到这话的那一刻,宇不易愣了愣,随后缄默不语。
原来这小子还记得这话啊,明明自己忘了那么多的事情,却唯独记得这些琐碎小事。
上一次骗他,是在十二年前,宇不易骗他说他父亲修为大成,需闭关修行。秦涤信了,但事实呢?却是为了那可笑的庙堂之争,为姜姓皇族奉上了自己的性命,死在那场龙虎皆惊的江湖浩劫之中。秦涤虽早就知道自己父亲是姜妄的死士,但这些年却一直埋怨宇不易在自己父亲弥留之际没能让他见最后一面。
“没良心的,”宇不易笑骂一声,随后竟是一声长叹。
“你还在怨我那件事?”宇不易下意识地摸了摸酒壶。
“没有,我恼的只是你有事瞒着我,我已经不是孩子了。”秦涤说着,却引来了宇不易极其鄙视的一眼。
“哧哧,在我看来你还嫩的很嘞。你知道什么是江湖吗?你见识过什么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吗?你知道个屁啊,瞒着你是为了你好,知道为什么给你取名叫秦涤吗?就是想让你如那不染世俗的笛声一般,远离那杀伐繁重的江湖,荡涤心中一切贪嗔痴恨,我可不想让我唯一的弟子重蹈他老子的覆辙。”
“可这不是你可以对我说谎的理由。”秦涤面色不改,对宇不易这敷衍的回答并不满意,想了想随后又接上了半句话。
“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瞒着我的这件事,与云枢有关。”
听到这句话时,宇不易一直在抚摸酒壶的手在半空中忽然僵住了,冷笑了一声,轻呵道:“直觉,直觉……呵,上百年光阴都磨不断的孽缘,比酒糟还难喝的味道。”
“涤儿…你就真这么想知道?”宇不易看向秦涤,认真问道。
“换作别人我或许不会过问,但关乎云枢的事,我不想当一个聋子,毕竟他是我仅有的一个朋友了。”
“朋友”宇不易苦笑一声,长呼了一口气将那长期积攒的苦衷皆化作一口浊气吐出体外,那哪里是朋友知己那么简单?那赵宫羽转世的姬云枢分明是他的劫啊!一个可以让他万劫不复的劫!
尽管这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天命,可是宇不易却仍是想搏上一搏,而他又是为了什么?为了那个曾跟了自己几百年却犯了天条的傻徒弟吗,还是为了自己那荒唐可笑的谶言?
而今晚能不能搏赢,便要看这最后一场戏了……
看了眼仍不死心的秦涤,宇不易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都道帝王难揣度,却是天道最无常。永安府的气数今晚是尽了,神仙难救,神仙难救啊…”
秦涤闻言,惊慌失措。
---------------------/----------------------------
姬云枢在雨中疯狂地跑着,像一只发了狂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小兽,不知方向,也毫无目的。他的眼中此刻只剩下方才在王府瞥见的那副修罗景象,虽只是一眼,但却似今生今世都印在了他脑海中一般,再也抹不去了。
那满地的血迹,就仿佛是地狱彼岸的曼珠沙华,带着无数冤魂的哀嚎声,钻进他的脑海里吵个不停。跑!跑!跑!
他是多想摆脱那些可怖的画面,他多希望那只是一场恶梦,等他醒来之后,他就会躺在自己的床上,可以像往常一样看到永安府平日里的忙碌景象,听到刘管家和下人们讲话时永远带着焦急万分的声调,以及闻到和弟弟一同依偎在母亲身边小憩时那若隐若现的桂花香气。
所以他只能一直跑,试图甩开那些刻在脑海里的画面,他甚至开始相信,只要自己跑出这个恶梦,这一切便会结束了。但他却忘了,梦里的雨,不会是凉的。梦里的泪,也不可能是有咸味的。
所以,当姬云枢跌倒在地,手臂上传来灼烧般的疼痛感时,刚才一切的幻想便全都在那一刻破灭了,姬云枢清楚的知道,永安府的那些仆人死了,刘管家也死了,自己的弟弟和母亲也倒在了那血泊之中了!无论他再怎么跑,那些人也终究是死了。
姬云枢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现在特别想哭,但他却怎么也流不出一滴眼泪,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很冷,连心脏都冷的在颤抖似的。姬云枢无力地跪在地上,一直看着水洼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看着那万分憔悴的样子。
直到这时自己的身前倒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盖住,他才慢慢的缓过神来。姬云枢抬头看了看那身影的主人,当他看清那人的样貌时,不禁地一愣,随后竟是扑到那人身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林叔,死了,都死了……”姬云枢抱在那人的腰畔,呜咽着。
姬云枢抱住那人身高八尺,面白无须,不说有多英俊,但脸庞有如刀削斧砍,配着他那一身玄色战甲,更是无形之中产生了一股威严之气,这人便是当朝军吏司司副司首,军方第二人,镇国将军,玄衣侯林禹凌。
看着抱住自己失声痛哭的姬云枢,林禹凌双目中闪过一丝怜惜,一丝痛苦,但随即被一抹决绝所取代。“我已经知道了,你们全家是皇帝下令杀的。”
痛哭流涕的姬云枢抬猛地起头来看着林禹凌,瞪大了双眼。
“林叔,你刚才说什么?”
“你父亲通敌叛国,永安府上下是皇上下令让魍魉去杀的。”顾不得一时因难以接受,惊的说不出话来的姬云枢,林禹凌忽然长枪一横,架在姬云枢的身前,毫无表情地说道。
“小枢,跟我回去见皇上,他不会为难你的。到时候永安王的名分还是姬家的。”
“不…我不信…”姬云枢嗫嚅道,随后又更大声地重复了一遍。明明早上还一切如故,但转眼之间却已是家破人亡了,这叫一个孩子如何能接受的了?
更何况,他所熟知的父亲,是那个作风低调,平日里绝无半点野心的人,又怎么会勾结长沙王蓄意谋反?这样的“谎话”他自然是不会相信的。
“我父王是什么样的人林叔你是最清楚不过地了…他绝不会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一定是有人冤枉他的,一定是的…”姬云枢紧紧的抓住林禹凌的双臂,却被一把推开,语气中并无半点温情可言。
“小枢,随我去见皇上,只要你认了罪,永安王的名号仍是你们姬家的。”
“我不要继承王位,我只想要爹,娘,弟弟都回来,”姬云枢声嘶力竭
(本章未完,请翻页)地冲着林禹凌吼道,随即双手捧面,肩膀不停地颤抖,但却没有再哭出声来。
“云枢,这是皇命,不可违背。。”
“什么皇命,我不听!我只想看到他们活着…”
“啪!”姬云枢话还没说完,便被林禹凌一个耳光打断了,林禹凌虽然动了真怒,手下依旧带着方寸,只可惜哪怕他已经收了九成的力道,但那从未修行过的姬云枢的脸依旧是高高肿起,嘴角溢血。
“云枢你疯了吗,这种话是随便能说出口的吗,你知道这种话要是被监察司那两条疯狗听到,那你爹娘,你弟弟,姬家上下叛逆的罪名不就坐实了吗,你想让他们死不瞑目吗?”林禹凌此时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拎起姬云枢的衣襟,冲着他怒吼道。
“父王…母后…”林禹凌松开姬云枢的领口后,姬云枢犹如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地上,不顾地上泥泞肮脏,趴在地上无声痛哭。
“云枢,跟林叔回去,回去之后,姬家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林禹凌有些恼怒地说道。
便在这时,场中突然出现了长剑出鞘的声音,紧随其后的事一道庄严威武的龙吟声,随即万籁俱寂。听到这声音,林禹凌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他已经从这道剑鸣声中听出了所到之人的身份。
而这道龙吟之音在从未修行过的姬云枢耳中不啻于平地惊雷,姬云枢一时之间只觉得天地翻覆,耳畔轰鸣不断,再加上心中悲伤过度,一时之间竟是晕了过去。
看着晕倒在地的姬云枢,林禹凌微微皱眉,抱起晕倒的姬云枢,将其放在不远处的一棵树旁,手指轻轻点在姬云枢额头,一股股黑气通过林禹凌的手指渗入到姬云枢的眉心出。随着黑气的渗入,姬云枢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不一会儿呼吸也平缓了许多。
见此,林禹凌松了口气,收回手指,缓缓起身,起身时,脸上的表情由关怀变作冷漠,这一刹,他不在是那个关爱后辈的林叔,而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玄衣侯,与战神姬仲卿齐名的杀神林禹凌。
林禹凌背负双手,身后长发无风自动,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说道:“剑出则惊龙,呵,是叶家的叶澜到了吗?”
“在下一介武夫,竟能让堂堂林大将军记住在下的姓名。”来人身着一件青衫,潇洒飘逸,正是兄弟二人共赴泰安城,应允宇不易做一场戏的剑冢叶澜。
“不老老实实在南昆城呆着,跑来京城送死,看来你是觉得十年前伤的还不够重是吧?”林禹凌双眼抬都没抬,依旧低垂着眼睑,冷漠的问道,只是这字里行间,却是仿佛与叶澜早已认识。
“我倒是想死,可是看你这种大恶人还活着,便又不想死了,要不然谁杀你这恶徒?林禹凌,十年不见,不知你那破龟壳是不是比以前更硬了,可敢让我砍上几剑试试功力?!”叶澜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腰间形状古拙的惊龙剑上,拇指轻推,惊龙长剑出鞘一寸,龙吟声起,剑气昂扬,空中云气翻涌,雷光闪烁。
“叶莽儿,你又忘了我修的是四象诀,不是玄武诀。”不见林禹凌任何动作,衣袂震荡,嘴唇微张,口中传出一阵阵虎啸之声,四周狂风涌动,草木皆折。
云从龙,风从虎,两人皆是修为高深之辈,抬手投足间便可引动天地异象,正如佛门高僧一语成谶,金刚不坏;又如道门真人,引符敕令,咫尺生雷;或是儒家圣人,出口成章,言出法随;这便是达到上境修为,一只脚踏入仙门的地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