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喽啰见老大如此狼狈,自然不敢再怠慢,赶紧从老大的行囊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羊皮卷轴交给缪景西。缪景西查阅过后便解开了急冻术,再取出一个小小的纸质卷轴,写好治愈冻伤的方法交到四人的手上。
“就按这个方法,现在马上实施,一个时辰内完成,这小指头就还保得住。”缪景西其实心中也有些紧张,毕竟这些人并不是真正的所谓恶徒,不至于伤致残疾,只是嘴上是决然不肯松懈的。
为首那人抬头看了一眼缪景西,眼中满是怨恨与畏惧。这一眼却是看得缪景西一身的鸡皮疙瘩。
“听好了还不快滚?”赫姬对这些人毫无同情可言,出口便是凌厉的话语。
“是是是……”
随着那五人的身形退出四人的视线,缪景西也是真正松了口气。原本想想着惬意的晌午时候就该懒一懒,好好睡上一觉,却被这么一行人给扫走了兴致。
此时,突然从缪景西身后传来王宇麟有些虚弱的声音:“让我……让我先睡一会儿。”缪景西赶忙查看他的身体状况,却见有一道殷红从他嘴角滑落。
“王宇麟!你……你刚才也透支了……”缪景西几乎是本能地反应出了此刻的状况,然而她也不是很清楚如何应付这种情况。
赫颐与赫姬闻声亦凑到王宇麟身旁。他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了血色,一滴淌落的鲜血在黑发的映衬下有些骇人。整个人都好似丢了魂一般靠着树干瘫坐着。
“怎么办?怎么办?”缪景西十分着急,不停地揉着头发,把原本梳在脑后的辫子都给揉乱了。赫姬见状上前安慰道:“透支所造成的伤害不是普通的治愈术能够解决的问题,我也没有学习过这方面的内容,但是你先别急,我们先看看状况,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好不好?”
缪景西急得眼角都泛着泪花,两手不断搓揉着衣服,蹭得手指都通红通红的,任赫姬和赫颐如何劝都没缓解焦急的情绪。毕竟是十四岁,还没有成熟到能熟练地收放情绪。
午时的阳光,一下子从悠闲惬意转变到令人焦急。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缓慢流淌,对于缪景西,赫颐与赫姬三人来说,仿佛是上百年那样漫长的时间。
天空逐渐逐渐由湛蓝色转变到茜红色,由太阳开始,那嫣红的色彩浸染了所有的空间,视野也逐渐缩小至几十米的范围内。云彩的边缘是由昏黄色的暖光和靛青色的阴影分割开的别有韵味的色块,自然的这些美丽,却让三人无暇顾及。
在这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里,赫姬单独出去收集了十几样较为基本的任务品,回来时也累趴下了。缪景西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仍在昏迷中的王宇麟。而赫颐则负责打猎食物、收集柴火、采集一些比较基本的药草等等,此刻正生着炉火做着晚饭。
“小家伙还没醒么?”赫姬也有些担忧,出口才意识到这话很可能会让本来就十分焦急的缪景西急疯。
“没。”不想这回答却是特别冷静,引得赫姬看向缪景西——她清丽的脸上此刻挂着泪珠,还有早就干掉的泪痕,眼里尽是担忧和盼望。
“耐心等等,他并不是一般的人类,会好起来的。”赫姬接着尝试安慰。缪景西只是乖乖地点点头,不再出声。
“姐,大姐大,可以开饭了!”赫颐在不远处喊道。
“你们去吃吧,我不饿。”缪景西将小脑袋埋在膝盖里,赌气一般地说道,眼睛仍是注视着王宇麟。
“不可以哦。”赫姬说着便微笑着拉起缪景西来,“吃饭是很重要的,身体是一切事情的本钱。一定要对自己好,知道么?”
缪景西的“可是”才出口,便被赫姬纤细的手指点住了。她看着赫姬的大眼睛,看到那眼睛里的诚挚,不知为何便归于沉默了。
“我知道你担心他,但同时,你也得相信他。现在的你还不能直接处理这样的伤势,我也不能,那么我们所做的,只有坚定地相信,以及虔诚地祈祷。”赫姬边说边领着缪景西坐下,将烤好的野兔腿以及蔬菜菌菇汤递到她手上,“快吃吧,别把东西都放凉了。”
听赫姬这么一说,缪景西也不再胡思乱想,开始一点点啃咬手中的食物。没错,她能做的,也只有相信和祈祷,这固然是她不够强大的缘故,可她无法停止自责——她若也出手了,王宇麟完全没有必要超负荷发动那个六星评价的术。她无法停止,将整件事情的责任,全部揽到她身上。
太阳在不知不觉间已完全没入地平线,只剩落日的余晖还占据着西边的一隅天空,剩余的部分都交还给了属于夜晚的深蓝紫色。偶尔传来类似于乌鸦的嘶哑鸟鸣声,以及不远处的小溪潺潺声,都太过单一以至于寂静。
这样寂静的气氛,在暗中引动着焦躁。缪景西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在火上被慢慢烤着,那温度是微微的刺痛,却从未停歇。
用完餐之后,赫颐用造土术将四个人围了起来,还用化岩术做了几张简单的“床”,赫姬则帮忙用树藤做了简易的枕头。由于晚上有些危险,视野也不佳,再加之周围也没什么可以夜间完成采集的任务品,几人便打算休息了。
除了缪景西。
她仍死撑着眼睛抵抗着睡意,盯着王宇麟的脸。王宇麟脸上的苍白之色已缓慢褪去了几分,但还是没有恢复意识。在赫颐的帮忙下,缪景西将王宇麟安置在一张石板床上,接着照看。
时间仍是缓慢地流淌,一直到初四的月也将落下,漫天的繁星再美,此刻却是无人欣赏。
一阵风莫名吹起,吹得树叶沙沙声连绵不绝,似有似无的节奏感直引得浓浓的睡意。不一会儿,赫颐与赫姬便沉沉睡去,而缪景西也是在睡意朦胧中,意识开始有些恍惚,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困顿得连物体都看不清。
在恍惚之中,缪景西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四处都只有湛蓝色的地方。她伫立在如镜子一般的水面上。水面没有一丝波澜,水中的倒影清晰可见。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吊带连衣裙,裙摆的下沿像是墨水染上一般,有着一圈好看的蓝色晕染,布料也是有些半透明的雪纺。
水天之间,仅有一线。天空也是蓝得渗人,没有一片云彩,只是无边无际的蓝。
这样的景色,纯粹,却谈不上美丽。
因为太容易引动人心中的寂寞,那种空旷感有着深厚的质量,上下的蓝几乎要将站在中间的人狠狠碾碎一般,却又是那么的缓慢,以至绝望。
她不喜欢这个梦境。
再低头时,发现周身都是盛开的荷花。那些荷花都是极淡的粉色,靠尖部有些泛红,靠着底下的则是有些透明的纯白色。而那荷叶,绿得好似不是人间之物,一点又一点,点缀着这个画面。
忽得飞过一只蜻蜓,蜻蜓的身后是一只蝴蝶。蜻蜓漂浮着,仿佛翅膀都不曾着力;蝴蝶却拼命地赶着、赶着,奋力拍打翅膀。
终于蝴蝶赶上蜻蜓,想要开始漂浮,却向水面撞去。
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一阵风适时吹来,蜻蜓被吹走不见了踪影,而蝴蝶浮在水面,再也没了动静。
她不喜欢这个梦境。
忽得天空暗沉了下来,飘来许多云彩,都是那般沉重的乌黑色,如铅块一般,压抑得她无法呼吸。
倾盆的雨开始落下,那是豆大的雨点,哗啦哗啦,每一下都敲出令人心情沉重的音色,啪嗒啪嗒,每一声都仿佛在回放、在萦绕,在她的心头不肯散去。
在水面的蝴蝶,随着雨点的下落,一次又一次下沉、上浮,下沉、上浮,下沉、上浮……
在水上的荷花,随着雨点的下落,一次又一次低头、轻晃,低头、轻晃,低头、轻晃……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压抑。
若是那蝴蝶不曾追赶,尽管距离永远存在,却仍能继续前行。
追赶了,那并肩的时刻是多么快乐,但敌不过体力的消耗,终是一瞬火花。
难道所有的事情都必须这样吗?
她不喜欢这个梦境,一点也不。
然而这情绪在拉扯她,狠狠地,不让她逃离这忧郁的梦境。
雨还在下。
雨慢慢地开始变小了。
但是,它没有停。
她想动,却动弹不得。是一步都跨不出去,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的那种拘束感。
雨接着下。
一直下,一直下。偶尔缓,偶尔急。有时大,有时小。
一直下到荷花都开始凋零,到了那样长的时间。
她一直尝试着闭眼,在梦中睡去,却怎么也做不到。就这样一直站着,一直看着,也不会累,也不会饿。
雨声,是她唯一的消遣。在雨中她仿佛能看见自己的过去。那些记忆,那些快乐的悲伤的,那些愤怒的无奈地,那些幸福的难忘的,还有那些可怕的让人颤栗的。
过去了,都过去了。她这么暗示自己,却无法停止思考那些事情。好几年过去了,那些瞬间仿佛还在眼前,灰黑以及褐色的废墟,倒在血泊中或是已经烧焦了的尸体,还有祖母……
不!别再想了!她想要闭眼,却怎么也闭不上。
而在这一切的灰黑色的回忆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光点。
那个光点一出现,雨便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了。渐渐地,她头顶上的云层开始褪去一些,露出一缕光照在她的周身。
恍惚间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喊着她的名字。那是一个还不是那么熟悉的男声,很温柔却也有些急迫地在呼喊着。一点点、一点点,她似乎是在靠近天空,漂浮着,缓慢地,渐渐沐浴在光中再也看不见别的。
“……留得残荷听雨声”
恍惚间,她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一个陌生的而有些低沉的女声,喃喃地说了那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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