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检查做完, 二人拿着片子回去复诊。所幸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鉴于秦臻体质太差,医生开了10天的康复疗程,防止他软组织损伤造成习惯性脱位。
秦臻在诊室里答应得好好的, 出来却没交钱直接往院外走。
闵扬:“你不去做康复了?”
“没医保,不做,撑一撑就过去了, 我就不信我这手用个鼠标还能脱臼。”说着, 秦臻用眼角的余光朝闵扬一瞥。
那眼神中的潜台词不言而喻:只要你别又啃我。
闵扬拦住他:“我给你交。”
“算了吧。”秦臻摇摇头, 步伐恢复了闵扬初见他时的不急不缓, 借着微弱的路灯照明,朝来的方向走去。
他当时躺在床上不敢动,一只胳膊是脱臼,另一只是压麻了, 都不严重, 只是以前没经历过这样的事, 所以一半是被疼的, 一半是被吓的, 在屋里哭得可怜。如今做完检查如同吃了定心丸,除了眼睛还有些红之外, 一切恢复如常。
或许是他对闵扬的存在无可奈何, 又或是习惯了闵扬在旁边,随口问了一句:“今天快递送完了吗?”
闵扬:“……”除了这t恤、这裤子,他哪里像飞仙的配送员了?光是他这张脸, 至少也该是给飞仙代言的水平了吧?
他在路口面无表情地四处搜索,想找个银行,找个提款机,抓着这小子过去看看他卡里的余额,让这见钱眼开的家伙抱着他的大腿痛哭流涕到颤抖……可他实在弄不清这小城的构造,刚想张口问,一回头,只见秦臻被落在了身后老远。
那小子用活动不太方便的那只手低低地拿着烟,另一只没毛病的手又摸出来了塑料火机,耐心地一下一下打着火,火星甚小甚缥缈。
夜幕四合,从闵扬的角度看来,秦臻的裆部就像是海上的信号塔一样,会发光,还忽明忽灭。
他走了回去,抽出秦臻手里的烟叼在嘴上,掏出自己的火机一下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又将烟插回那人指间,顺便把火机放进了那人的裤子侧袋。
秦臻夹着烟,迷茫地看着闵扬。
看了半晌,看得烟都自己烧得无聊想要睡了,他才终于抬手吸了一口,视线投向路对面的一座楼。
那楼还未封顶,看起来工程耗时颇长,以至于楼体周围的防护栏上下新旧分截,靠近地面的防砂网飘飘摇摇。整栋楼正身体力行地诉说着政府决策、开发商规划、贷款银行三者之间艰难的博弈过程。
隔着若有似无的烟幕,秦臻缓缓说道:“我还不能死啊。”
当然不能死了。闵扬心说,你还没跟我结契成功呢,你随随便便死了,让我上哪再找你去?
“你来晚了。”秦臻正面看向他,惆怅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棘手的大问题——不知该怎么处理才好,只得把自己的处境也如实相告,“我欠了大债,非还不可。卖装备的钱我已经拿去还给别人了,再有钱也不一定能轮得到先还给你。怎么办?”
“怎么欠的?”闵扬始料未及,再一回想也不无可能,“欠了多少?”
“我爸包了工地的活,工地防火不达标,一着火人全没了。”秦臻顿了顿,“包括我爸。”
“……”闵扬:“你妈呢?”
“我妈早就没了。”秦臻平静道,“我还有一个后妈,在那件事之后,也没了。”
这几个“没了”,在他口中说来似乎有着微妙的不同:悲伤的、思念的、无奈的,细听才能分辨得出来。
只是情绪太多世事太匆匆,容不得他一一列举,他也懒得为无法改变的往事寻找准确的措辞,能带过就快点带过,故而统称“没了”。
“开发商倒闭,法人入狱,抵押资产在银行那就被扣完,根本轮不到赔给受害人家属,”秦臻弹了弹烟灰——他的手指总是能反向弯曲到过分的程度,这么看起来更像是本该朝阳生长,却突兀地倒垂向下的植物叶片,“人家拿着判决书来找我,让我赔,说等法院执行来剩余资产再还给我。”
……他自己都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甚至这件事发生并非近期?也许事发时连他自己都未满十八岁,如何能够承担起这样的重担?
闵扬:“判决书判你还了吗?为什么你的房子还留着?”
“就是因为没判我爸,所以才不能让法院强制执行房产啊。”秦臻努力地回想,“大概是消防设施检测过程中出具虚假文件什么的,判了开发商责任。”
闵扬听了觉得不可思议:“你傻了吗?难道你不是受害人家属?”
“可人家说的也没错。”谈话间,秦臻的手动了动,但人仍站在原地,脚步从未挪动过分毫——他像是打算扎根于此,无论迎接狂风还是恶浪、哪怕被吹倒打残也不离开一样,“工地的消防措施是没做好,但是项目是我爸接的,要不是他接,人家也不会去啊。”
闵扬:“你这样说,叫他们先去找法人的家属。”
秦臻:“跑了。”
“你怎么不跑?”闵扬不知之前评价他有些小聪明的话该不该收回,“房子一卖,你也走。”
秦臻微微蹙眉,将烟蒂扔在地下狠狠碾了碾,熄灭了最后一丁点儿火星。
他临时朝四周看了看,仿佛想不起来这是身在何处一般:“我能去哪儿呢?换个地方只不过是吃得比现在好上一点儿,住得比现在好上一点儿,也不会有太大改变。我连家人都没有了,谁还在乎这个?要不是你今天又回来,我说不定就死在屋里了。”
幸好他们站在路口附近,否则这里的路灯离着老远才有一个,闵扬可能就错过他眼里掠过的那一丝情绪了。
偶尔闵扬也会庆幸自己活得年纪够长,否则他还真的读不懂刚才那一瞬——那是充满期待地迎来曙光,走近才发现其实是残酷的现实,最后只好假装自己无所谓的情绪简化版。
简化,是因为没有人想听他的详述,来找他的人不是催债就是催命,哪有人管他吃了多少餐泡面、熬了多少个通宵?
简化,是因为他曾费尽唇舌,对每一个有可能帮助他的人讲述自己的遭遇,而现在他终于明白,就算他的故事能博得稀稀落落的同情,那同情也不足以改变他的处境。
简化,是因为这个失望的过程他经历了无数遍,形成了反射弧,导致不需多加大脑思考,只要在言语间思及曾发生过的某一个画面,那些记忆里加诸于心上过的钝痛就会自行溯流而上。
或许连秦臻自己也没意识到,那个眼神出卖了他的期待和孤独。
闵扬将手掌轻轻地覆盖在秦臻肩上——手掌放置的位置确实是秦臻肩上没错,可他却莫名感觉到像是按在了自己心口。
他小心翼翼地问:“还疼么?”
“当然啦,”秦臻用背贴着他的手心未动,懒懒地垂眸道,“脱了那么久没复位,好疼啊。”
闵扬:“疼就休息,别玩游戏了。下次再有人来,我帮你打发他们。”
说着,闵扬拍了拍自己的臂膀,以示有他在,不用慌。
秦臻毫不留情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眼睛翻回来的时候准确地落在闵扬身上那个巨大的五彩飞仙logo上:“指望你?”
话虽说得刻薄,但他脸上还是忍不住挂了几分笑意,像是吃了口美食后想仔细品出口中这菜到底是什么原料制成一般,思量着这话。
“等人来了你就知道啦,很多都是不大的小孩。”秦臻用手比了几个参差的高度,“还有些家里好几个孩子的,一路哭着来,来了坐着哭,不打我也不骂我,从早晨哭到晚上。他们也是真没办法了,要是能好好地生活,谁想活成这个样子呢。”
看着那个顶多甘蔗粗细的手腕,闵扬想起那张连翻身都翻不了的行军床、连风扇都没有的闷热房间,从心一直酸到了牙根:“他们光哭?那你屋里怎么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肯定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好说话啦,要是哪天遇上一个你这样的……”秦臻从肩到胸再到腰腹腿打量了闵扬一遭,“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在想,完了,今天能给我把电脑留下就不错了。”
闵扬:“……”
秦臻佯装一副惊讶的表情:“你居然没趁我睡着偷偷搬走。”
闵扬:“……”
秦臻:“有时候也有小孩给我发信息,说秦臻哥哥,我家里怎么怎么样了,能不能给一点钱。这种时候我就觉得,我是没家人了,可是在一定程度上,我和他们又被圈成了一家人,尤其是那些没逼过我的,我更不忍心不给钱了。你打给我的钱,我回头就打给了他们——好歹我在家打打游戏就能赚钱,他们出去打工得打成什么样才能赚这么多钱呢?”
即便那些人也是受害人,可他将他们当做“家人”的时候……他们又将他当做了什么?
他的世界是何等的凋零枯竭、感情匮乏,才会将敷衍的问候和要钱的开场白当做变相的温情?
闵扬感觉手上托着的重量多了几分,索性将手臂送了过去,坚定地扶在那人的身后:“你一个人,要负责多少人的生活?”
“说不上负责,就是最低限度的维持,家里的劳力没了,剩下女人带着孩子,他们过得也很苦,都不是装的。”秦臻低声说着,又重复了一遍,“我还不能死啊。”
闵扬的手臂从他背后绕过,揽着他没伤到的那边肩膀,沉声道:“嗯,不会的。”
秦臻:“所以你到底有病没?”
闵扬:“……”
秦臻困惑而严肃地看着他:“你是没有,还是不确定?我咬你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你的血还是我的血,医生说伤口直接接触有可能传播。”
闵扬震惊:“明明是你咬破了我,哪来什么你的血?”
秦臻冷笑一声扯了扯自己的嘴角,露出里面一块未愈的新伤:“呐,不是你咬的?狗咬的?”
“哦,这个……”刀光剑影短兵相接之际,小伤在所难免,闵扬无话可说——虽然他心里觉得很有可能是秦臻在挣扎中自己咬到自己,但是毕竟无法场景还原一遍,就像当时秦臻嘲笑他战士玩得水,他也无法将对战中的每一个技能重播一遍来加以反驳一样。
“可你有必要说话这么难听吗?什么叫狗咬的?”闵扬思索了一阵,终于找到自己听得不顺耳的原因所在,胸中有气却又不敢对他大声说话,生怕一口气将人吹走了,指着医院的方向道,“我哪里让你和那老头看不顺眼了,你们两个为什么非要说我是那什么病?”
说到这儿,秦臻从他手臂上直起身,似与之划清界限:“那我问你,你和多少人亲过?”
闵扬胸怀坦荡:“就你一个!”
秦臻瞬间笑弯了腰:“哈哈哈哈!”
“笑什么?”闵扬还是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由衷,本该是件高兴事,可前因后果实在让他郁闷不已——第一次有什么可笑的?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那般不得章法?
后来他在来回开车的路上又思索过多次,当时那个地理位置和前提条件,他应该这样……这样……再这样……就不至于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不堪了,回想起来那画面,好像自己吃相很难看似的。
未必不能优雅,还是得看这小子的反抗程度。
可要是秦臻不这么虚弱、不瞎扑棱,肯定没那么容易昏过去,再往下怎么办呢?闵扬暂时还没想好。
如果说出来的字能凝成实体,秦臻此时肯定被一堆“哈哈”没过顶去了:“我不信!”
闵扬以诚相待却被人取笑,当然气愤,脸色冰冷寒声问道:“你凭什么不信?”
“秋葬天说的啊!”秦臻又开始生产“哈哈”,“他说你夜夜笙歌,一夜七次,每次大战三百回合!这一年算下来就得多少了啊?”
“秋葬天说我?”这都什么狗屁倒灶的话?闵扬掏了掏耳朵疑心自己幻听,“是他本人上号跟你说的吗?”
秦臻:“啊,是啊,你们m军团每天晚上12点之后都有成人讲座,我有时候困了也去听听提神哈哈!”
闵扬:“……”
小屁玩意还“成人讲座”?他三弟在那大学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闵扬再次感觉全身血液倒流:“他还说我什么了?”
“多了啊,一到晚上他就给你们家族的人讲你的光辉事迹,”秦臻想了想,“什么霸王硬上弓啊,碧血洗银枪啊……”
闵扬:“……”
秦臻:“什么‘丁丁漏水夜何长,漫漫轻云露月光’啦,‘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啦……”
闵扬:“……我怎么没听说过?”
秦臻忍着笑:“他叫我们不要告诉你,免得惹你生气。”
“……”看着秦臻纸板做的身子歪来歪去,闵扬的当务之急是先上前双手架住——既要能承重,又要轻手轻脚,免得自己一不小心就将这碰瓷专业户大卸八块了。
难怪前几天一上线语音里的气氛有点奇怪。
虽然不知道他三弟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但是看起来效果还是……
秦臻:“秋葬天说你”
作者有话要说:
秦臻:“秋葬天说你要是生气了,见一个日一个!到时候你被抓起来,他们就没有族长了!”
“行了!”闵扬老脸腾地一热,坚持道,“就你……一个!”
秦臻这一会儿淹没在一堆“哈哈”里,也不知听不听得清别人说话,闵扬不由得再强调了一遍:“一个!你听到了没?”
秦臻扶着他的胳膊笑得开心,道:“秋葬天还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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