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走, 不能完全不动地挡在前面, 否则塔打兵太快,那么下一波你的兵就到对方塔下了,”华金操纵着鼠标, 耐心地反复演示,越来越专心投入,“要有‘撞’到兵一下的感觉, 让它们偏离原来的路, 稍微减慢一点速度, 把兵线保持在……”
华金回家后换了常穿的t恤和宽松短裤, 窗户只要不开太大,屋里就没有过堂风,倒也不至于冷。闵丘坐在后面屏息凝神,盯着面前的脊背, 眼看着它一点点放松下来, 逐渐呈现自然的弯曲。
他忽地挺身坐起, 恶意撞在那人背上想将人撞飞:“哎?你说怎么‘撞兵’?”
华金条件反射地往前一倾, 但毕竟人就坐在闵丘的一边膝头, 被他一踮腿又倒了回来,正正靠近闵丘怀里, 整理了好一番重心才又坐正:“哦……呐, 这样啦。”
闵丘的无聊小计谋得逞,心里却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原以为撞歪华小金后自己会掐着华小金的肩膀狂妄大笑“你这个小瘦鸡这么容易就被撞飞了哈哈哈”的,没想到……华金只是从背后看起来像是骨骼分布图, 真撞上去了,质感却是钝钝的、热热的,不硌人,也不哐哐啷啷地乱响。
这种触觉无法与他曾撞过的任何一件东西划上等号,只知道类似于疲惫时躺在床上的那种舒适,而他所受到的反作用力又比撞在弹簧床垫上时要小。动能从他这里发出,到达华金身上后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一震一震的余波回应,似是被这具单薄的身体生生化解吸收——就像他平时一戳一捏过后,华金也不太会跟他“礼尚往来”,仿佛对他的小调皮小捣蛋之举并不意外,用温和和包容将其化归于无。
闵丘忽然生出一种华金在不着痕迹地让着他、纵容他、甚至超过限度地……惯着他的感觉?
不然华金何必每天那么起早贪黑地多做家务?他做的那些事,恐怕早已超出他们图求便利、舒适而搬出来住的初衷了吧。
在做那些事的时候,他是什么心情?
“呐,一开始就是这样啦……”沉默了片刻,华金又说,“差不多六七波过后就可以偷一次试试,他死了你就打一会儿,估计他快回来了你再进草丛回城……”
闵丘脑海中的声音嘈杂,他听到了冥冥之中有某个声音在喊他。
华金:“看到了吧?”
“嗯?”什么也没看明白的闵丘扫了一眼那依旧幼稚的画面,“嗯。”
华金:“你玩一会儿吗?”
闵丘:“嗯。”
他的右手从华金腋下穿过,握住还带着上一任操纵者体温的鼠标——他不知是否其他人用完鼠标后剩下的也是这个温度,只觉得这个手感与记忆中的那双眼睛遥相呼应,不必绕到正面也能想象华金此刻的模样。
闵丘:“现在去哪?”
“卡兵呀,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眼看着兵线越过中界,华金连着闵丘的手一起抓住鼠标,“这边……咦,你别抓着鼠标不动啊。”
被华金的手一捏,他脑海中的嘈杂声愈发地大,不得不定了定心神,把那股噪音压下去。
二人叠在一起产生的热量无法散发,风从窗口吹进来,被华小金身子挡住了,他坐在后面还是挺热的,可他又不敢轻易调整坐姿,总觉得他要是一动,华金就会起身了。
华金看他玩,看得神经紧张有心无力:“你你你你怎么不补刀啊……啊啊啊差点被杀了,你手先拿起来一下。”
闵丘对战局并无留恋,将手收了回来,顺势搭在了华金腿上:“华小金,别打了。”
“排位赛啊,怎么能不打?影响胜率的呀。”华金三两下就解决了对手,对面看起来动也没动,完全是任人宰割的姿势。
闵丘小声抱怨:“我还没吃饭。”
不光没吃饭,他回家后还没喝水,也没吃到水果,感觉自己嗓音干哑,喉头着火,被人忽视,待遇不佳,难保不会造反。
华金好言哄慰:“等一下哦,打完这场去做,马上啦。”
“你那个同学也在这一场里吗?”闵丘不太记得那个id,好像是“qinshen”或是“qingzheng”,总之玩这个游戏的都没什么好人,包括大伟、池远,“别跟他玩了啊,听着没?”
“又怎么了?”华金不明所以,“我们俩从小玩到大的呀,怎么不能玩了?”
有时“对另一个人感到不爽”是一种常态,不需要对方做任何新事,只要看见就会不爽,甚至想起来都觉得不能呼吸同一个大气层内的空气。要真的去列举一二三四条罪状,往往非常幼稚肤浅,所以闵丘说不出到底是怎么了,只能内外灼热地坐冷板凳。
他的手在华金的及膝短裤上抚过一把——这粗糙的面料似曾相识,他好像在哪摸到过,却又想不起来。受视野限制,闵丘一时无聊,循着裤子外侧的中缝一溜摸过去,寻找裤子上的水洗标。
这条五分短裤对华金来说非常宽松,闵丘捏得小心,一点儿也没碰到人,然而找了两侧,都摸了一遍却没摸到——内穿的裤子标签在外,外穿的裤子标签在内,难道这么肥的裤子竟不是居家服,还是件外穿的?
他用手指从裤缝外侧钻了进去,像进行地下工作一般,一点点逆流而上,寻找着蛛丝马迹。
刚寻了大约十厘米,华金用手肘撞了他胳膊一下,小声嘀咕了一句:“摸什么呢。”
说这话时,华金头也未回,游戏里依旧打得火热。闵丘本人比笔记本大了几十倍有余,却连几十分之一的注视都没获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心浮气躁,疑心自己方才的总结——什么放任、包容,只是一阵错觉。
他越是不确定越是想证明,反手一抓华金的手肘,明知故问:“你撞我干嘛?”
“啊啊、喂!”华金拿鼠标的手臂失控,屏幕霎时一灰——游戏人物被击杀。他郁闷地一顿,手肘甩了甩想把闵丘的爪子甩掉:“你这一会儿……到底在干嘛呀!”
“你别不理我啊。”闵丘抓着不放,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环了上来,“别玩了,跟我玩一会儿。”
这不是他第一次抱华金。以往玩闹、军训以及某些需要亲身实践的课上,他们都做过亲密的动作,可当他今天将人这么抱到怀里后,明显比以往多了一种冲动——想靠得更近一些,想仔细嗅他身上的味道。
脑海中的嘈杂声像突然断了线的雪花电视,搜不到信号嗡嗡作响,无法忽视。他顶着那股声音的莫大压力收紧了手臂,下巴垫在华金肩后。
华金则低头看了看腰间,拧着脖子回头问:“……你干嘛呢?”
闵丘:“……”
这意外的声音、迅速的反应、困惑的问句、直白的嫌弃……怎么好像华金和他根本不在一个频率?
闵丘拿捏不准,想再确定一遍,手上正要用力箍,却遭人“啪”地一拍:“别闹了,去去,你先回去吧,我来打。”
“……”闵丘只得放开了爪,脑中的噪声也随之降低。
“下次没事的时候再教你吧。”华金起身用手背拍着他的肩膀,十足的逐客意味,“等会儿吃饭喊你哦。”
闵丘:“……”
说好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呢?
他回房躺在大床上,辗转了几个来回,心里不是滋味,想回头捋顺这一年多的生活,又不知从何开始捋起。
从开始到现在,他爹、他的哥哥们问过他很多次结契是怎么回事。
老天啊,他哪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像在游戏里第一次被别人打死,他是隔了很久之后才弄明白当时自己有可能死于什么技能的——至今也只是“有可能”而已!仍不能说是十分确定!
连游戏里的简单行为都这么难以追溯,更何况结契、感情这种大事?试问谁能情窦初开就把自己的心路历程讲得条分缕析、头头是道?
要想回顾事发那一秒、将过程说得清楚,必须得是眼尖的熟手、老手、高手,才有可能清晰地用具体的语言描述抽象的“感情”这回事吧?譬如摧玉金销之于“飞仙”,那才是能把战斗过程中的每个瞬间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人,而他……
闵丘显然、决然不是感情上的高手高高手。
他不但技能落后,根本就连“例题”、“例文”都没拜读过一页,二哥更未曾给他做过好榜样。结契那日,不管山长的还是水远的,父兄呼啦一下全来了——虽说结得有点儿快、有点儿突然,超出了大家的接受范围,但毕竟是骨肉手足,家人来时确实是惊喜交加地热切询问的,只是闵丘这样描述一会儿,觉得不甚准确,便又改成那样描述一会儿,还觉得不甚准确,左右为难,说辞一时间三改两改。
他们一家子,从闵父到闵扬再到闵澜,没一个是有耐心的主儿,才没闲心陪他练习总结陈词,越听越不耐烦,尤其是他爹,以为家门不幸出了个风流成性的混账儿子,藤条一出手吓得闵丘无暇思考,满脑子都只顾想着说什么能少挨两下——思前想后只有事不关己才能高高挂起啊!他爹一听小儿子说得前不搭后、狗屁不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恶性循环到鸡飞狗跳、天昏地暗。
想起往事……闵丘摸摸自己曾受过伤的地方感到一阵冤屈——挨打事小,皮外伤好了便罢,只是为何一个个都只来问他如何如何,怎么没个人替他问问华金当时是何种心情的呢?
不都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不都说两情相悦才能结契吗?怎么刚才华金表现出来的反应,好像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呢?
闵丘躺在床上大脑放空,忽听门响:“大丘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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