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一缕血煞钻入地底,大地终于再复平静。
陆濯清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灵隐, 只看见一片狼藉。
他神情微怔, 看着几个负伤收拾残局的灵隐修士, 喃喃道:“怎么这里也……”
其中一人闻声抬头, 见只有他回来, 也愣住了,颤抖着声音问:“掌门呢?”
“掌门他……以身殉道了……”
幻海仙阁外,随着血色稀释, 海面也渐渐恢复正常, 一时风平浪静。只是仙境三岛之上, 仍是一片血色。
闵泽站在远处, 静静地看着这些, 然后轻声问:“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云湛此时也是一身狼狈,他收起长枪, 咬牙道:“我这就去找厉晖。”
这场血祭虽未完成便被栖玄阻止,但无论正道修士, 还是魔修、妖兽, 丧命在血煞诛天阵中的生灵不计其数。
不止正道各派,魔域五城与幽魔宗俱都伤亡惨重。
幽翦独坐在幽魔殿中, 低声自语道:“筹谋许久, 没想到, 最后竟是功亏一篑。”
话音方落,幽魔殿大门被人一掌轰开。
云湛持枪而入,冷冷的看向坐在上方的幽翦, 语气森然道:“幽翦,今日之事,你最好能给出一个能让我饶你一命的理由。”
幽翦看他一眼,轻笑道:“厉晖没来,看来此役伤的不轻。”
“呵呵。”云湛冷笑一声,道:“放心,要杀你,我一人足矣。”
“此事是魔主之命。”幽翦话不多说,直接回道。
云湛显然不信,冷声道:“事事都打着魔主的旗号,真以为魔主令能护你周全?”
“你何不试试?”幽翦受栖玄一掌后,周身筋骨俱断,此时靠魔源才能勉强维持坐姿,并无心情与云湛周旋。
云湛闻言,眼神更冷,手中长枪一舞,似乎真要上前取命。只是,枪尖触及幽翦眉心之时,他却忽然停了下来。
幽翦一动不动,目光看着他,缓缓开口:“为何停下?”
“杀一个废人有什么意思?”云湛说完,顺势收回长枪,转身背对着他道:“等你功体恢复,本座会再来取命。”
说完,他直接大步离开。
幽翦低笑一声,自语道:“你该庆幸,刚才的选择,替你保住一命。”
此役后,三隐子弟伤亡大半,金丹、元婴修士折损数十名,灵隐掌门不知所踪,依附栖隐的幻海仙阁更是近乎全灭。九华山修士虽撤离及时,但依旧伤亡近半。
而苍云山,因有护山大阵所护,加上参战修士不多,所以伤亡最轻。但洛河却因此遭受重创,根基近乎全毁,阮岩、楼骁不知所踪,如今只能靠沈擎勉力维持。
正道各派一时几无力再战,魔域五城亦伤亡惨重,更与幽魔宗反目,加上几位城主重伤不醒,一时也无心再战。至于幽魔宗,此时几乎没什么人。见识了幽翦的手段后,侥幸活下来的魔修没几个敢再回去。
如此一来,三方竟诡异的维持着现状,谁也没有主动打破平衡。
楼骁昏迷后其实醒过一次,那时他正被阮岩绑在身后。隔着模糊的视线,他看见阮岩同运道法魔功,豁命相护,终于带他一起脱离血煞漩涡。
他心中一暖,疲惫感也再次袭来,渐渐又闭上了眼。睡梦中,他看见自己和阮岩一起回到苍云,将门派慢慢壮大,然后他们就这样,一直住在山上,一直在一起……
没有什么前世,计诛,栖玄,合体的顾虑,只有他们……
梦醒后,周围是一片阴暗,隐隐听见水滴声在空间内回荡。他闭了闭眼,努力坐起身,才发现这似乎是一处岩洞,而洞中只有他和天衡剑。
“阮岩呢?”他下意识问道。
天衡剑靠在岩石上,懒懒的说:“去找出路了,不过我看是白搭。”
楼骁闻言,明白他们是被困在此处,不由又问:“这是哪里?”
“天剑城。”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岩洞入口处传来,楼骁逆光看去,不用想也知道来人是谁。
他刚想问天剑城是什么,却听对方又继续道:“……的遗址。”
楼骁默了默,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天衡剑倒是十分惊讶,立刻蹦起来问:“什么?这里是天剑城?”
“你知道天剑城?”楼骁转身问。
“怎么可能不知道?想当年,大荒的修真门派中,除了云隐仙宫就数它最大。当时的天剑城之主,剑法修为也就……比神尊差那么一丢丢……”天衡剑滔滔不绝的说道。
阮岩此时已走至楼骁身旁,盘膝坐下后问:“它说什么?”
楼骁闻言,边听边转述天衡剑说的内容。
不再逆光后,他才发现阮岩已经恢复本来面貌。
阮岩穿着一身不知从哪找来的蓝色道服,明显有些大,眼中血色也淡了不少,只是周身仍有煞气。
听完楼骁的转述后,他皱了皱眉道:“天剑城保存尚算完整,只损毁八成左右,但内中已无活物。”
“这是当然的,也不看看都过去多少万年了。”天衡剑插嘴道。
楼骁并未理会这句,转而看向阮岩,问:“天衡剑说你刚才去寻找出路了,有收获吗?”
阮岩摇了摇头,目光平静的说:“天剑城是被封印在此处,我们不知为何会误入,一时恐怕不好脱身。”
“封印?”楼骁惊讶道,他之前还以为只是地壳运动,把天剑城埋在了地下。
阮岩似是猜出他的想法,缓缓道:“大概是随封印一起永埋地底的,只是天剑城只在封印入口之处,封印显然不是为天剑城而设,不知内中究竟封印了什么。”
“我也去看看吧。”楼骁勉强站起身,但因伤势过重,却又踉跄了一下。
阮岩起身扶住他,皱眉道:“你伤势未愈,暂时先不要走动。”
楼骁心中再次升起暖意,只是看见阮岩眼中还未消失的血色后,又微微一怔,迟疑道:“你……”
可话虽开了口,却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阮岩看出他眼中的挣扎,缓缓放开他后,低声问:“你想问我身上魔气之事?”
楼骁下意识的摇头,但迟疑了一会儿,又略点了点头。
阮岩脸上表情渐渐消失,过了许久才说:“之前为应付易道人,我吞了一枚血煞丹,虽然很快就吐出,但仍有不少魔煞进入体内。那时无法逼出,就暂封在丹田内,没想到这次在血阵中会受影响。当时情况紧急,意识也不太清醒,不知怎么就将其吸收、炼化了,之后没停下来,更吸纳不少阵中血煞……”
楼骁心一提,下意识道:“所以你现在修魔了?”
阮岩无法否认,迟疑片刻后,略点了点头。
楼骁心中一紧,连忙又问:“那有没有出现什么异状?比如心神不受控制……”
阮岩皱眉道:“刚修炼那会儿,神智确实不太清醒,只是本能的吸收、炼化,后来清醒后就没什么了。”
天衡剑凑过来说:“那是正常的,进了血煞诛天阵能保命就算万幸了,要维持神智清醒估计只有神尊那样的人才能做得到。”
“你知道那阵?”楼骁讶异的问。
“唉,血煞诛天阵是个极凶的巨型法阵,需以千万生灵的性命为祭,形成九处凶煞之地,连接成阵。其中只有一处为主阵,其余八处为辅阵。所有阵中炼化的血煞之气会形成一股阴邪力量,汇聚至主阵下方的地脉深处。不过,据说这阵从来没人敢用过,所以也不知吸纳了那些邪力后会怎么样。”
楼骁瞬间明白过来,自语:“难怪幽翦要在多处同时发起战事,看来九华和栖隐、玄隐也未能幸免。”
阮岩却还不清楚,闻言皱眉道:“什么意思?”
楼骁叹了口气,把天衡剑的话又转述一遍。
阮岩听完神色一阵冷凝,许久后才说:“看来计诛还在紫云山。”
楼骁微微一怔,刚要说什么,就听阮岩又解释道:“如此庞大的邪力,一般人承受不了。”
说完,两人皆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楼骁才缓缓开口道:“幻海仙阁这次怕是不剩什么了,也不知其他几处如何。”
说完,他摸了摸口袋,本想拿手机,却没想摸到一堆烂布条,不由一阵苦笑。手机这玩意,恐怕在他刚被吸入阵中时,就已经报废了。
想到栖玄那还有个平板,楼骁建议道:“不如进一趟古戒吧,计诛可能在紫云山的事得告诉栖玄。还有……”
说到这,他看向阮岩的目光犹豫了一下,缓缓道:“还有你的情况……”
阮岩其实不太想让栖玄知道自己修魔了,但想到此事终须解决,拖着也不是办法,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很快进入古戒,楼骁伤势较重,走路都比较吃力。阮岩眉头微皱,最后上前扶住了他。
只是,两人在灵石屋内外找了一圈,并未发现栖玄的身影,心中不由一阵疑惑。
沉默之际,楼骁忽然看见石桌上有一封,忙告诉了阮岩。
阮岩走过去拿起信,看了一会儿后又递给他,说:“前辈说他有事外出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让你我好好修炼。”
楼骁皱眉看完后,叹了口气说:“原来是他救了我们,而且,他也猜到计诛可能在紫云山下。”
阮岩应了一声,问:“平板呢?先把他给的封印之法告诉沈韶他们。”
“我去看看。”楼骁在古戒中呆了不少时日,很了解栖玄扔平板的习惯。
只是等拿到手后,他很快又颓丧起来:“这下完了,没网。”
阮岩愣了一下,随后拿过去,不信邪的又试几次,结果却都是一样。
楼骁气馁道:“其实也正常,这都不知道是地下多少米了,有信号才不正常。”
放下平板后,两人俱是一阵心灰意冷。
过了许久,阮岩开口道:“先疗伤吧,等你伤好后,我们再寻找出去的办法。”
楼骁无奈的点了点头。
此时他们不会想到,这一困会是二十余年。
数月转眼而过,在血祭中身受重创的洛河、厉晖等人也终于苏醒。只是人虽然醒了,功体恢复却还需要时间。尤其是洛河,数千年前的渡劫失败,本就让他在修途上很难再有进境,如今根基被损毁,想恢复至巅峰时期,几乎不可能。
幽魔宗与魔域依旧没有动静,似乎他们谁也不想打破平静。
古戒与封印内感觉不到时间流逝,楼骁的伤势此时已经痊愈。他和阮岩一起把天剑城每个角落都走了一遍,却还是没找到出去的办法。
“不会被困在这里一辈子吧。”楼骁忍不住叹道。
虽有无数荧石发光,但天剑城整体还是昏暗的,而且永远都是这样。他们不知道自己被困了多久,不知道外面过了多少天。若无人相伴,这样的日子简直能令人发疯。
天衡剑跟在他身后,闻言感叹道:“还不如呆在莘林之境呢,起码有灵脉可以靠。”
阮岩此时正小心探查天剑城底下的封印,这件事他已经做过上百次了。
虽然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楼骁仍是忍不住问:“怎么样?”
阮岩皱了皱眉,并未回答。和往常一样,灵力探入后很快就被封印吸收,如泥牛入海,一点作用都没有。
阮岩停下试探,身形却是未动,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楼骁在一旁伫立许久,才轻声问:“是有什么发现?”
似乎从修魔开始,阮岩的情绪就变的愈加内敛。看东西时,目光总是沉沉的,带着复杂,似乎……越来越像前世呆在幽魔殿的那个人了。
楼骁不想他变成那个样子,可面对这种状态的阮岩,他又不知该如何劝说。
楼骁直觉感到阮岩是不想修魔的,但天衡剑说:木已成舟,除了废除功体,没有别的办法。
久而久之,楼骁说话也变的谨慎起来,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妥,会刺痛他。但越是如此,阮岩反而愈加沉默,对楼骁的态度也变得疏离起来。
此时,问完那句话后,楼骁便不再出声,静静等待阮岩的反应。他知道,阮岩也许会回应一句,也许会一声不吭的离开,他已经习惯了。
等了许久,不见阮岩出声,楼骁已然做好和他一起离开的打算。
但下一刻,阮岩神情忽然有所改变,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楼骁下意识站直身,目光紧紧看向他。
阮岩背对着他,良久后,忽然说出一句:“你先离开吧。”
楼骁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的。”
“你凭什么呢?”阮岩声音有些冷,似是发泄一般。
楼骁愣了愣,很快说:“两个人一起,万一出了什么事,也有个照应。”
“呵,随你。”
阮岩忽然自嘲的笑了笑,随后眼神微变,竟是运魔功探入封印。
楼骁再次愣住,阮岩虽已修魔,但除了脱离血煞漩涡那次,从未动用过魔功。而且因为抵触修魔,他平日修炼也只修正派功法,从未再运转魔元,但此时却……
楼骁抿了抿唇,终于明白他为何让自己先离开,是不想被自己看见吧。
魔功运转后,阮岩眼中再现妖异血红。魔元探出后,一直平静的封印竟有所反应。
两人顿时被这一情况吸引,天衡剑也惊讶的‘咦’了一声。阮岩见有效果,脸上郁色顿时消散,不由功力再催,悉数贯入封印之中。
此时,封印也从表面荡起波纹变成剧烈震荡,楼骁与阮岩心中俱是一喜,以为终于可以脱困。
然而下一刻,无数剑气忽然从封印中急射而出。阮岩脸色骤变,立刻撤回魔元,祭出墨峯寒刃抵挡。
然而他的动作仍是慢了一步,就在剑光将至之际,楼骁已握住天衡剑挡在身前。
阮岩几乎想也不想,便与楼骁合招相抗。但封印内的剑气十分霸道凌厉,他们一时竟是难挡,同时被击退数百步,身受重创。
剑气消弭后,楼骁与阮岩才松一口气,勉强用武器支撑身体。
就在这时,一道雄浑深厚的声音忽然封印内传出:“何方魔物,竟敢在天剑城放肆?”
楼骁与阮岩同时僵住,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眼中一片讶异。
“没想到这里还有人。”楼骁下意识道。
阮岩撑着墨峯寒刃,勉强上前几步,沉声道:“在下……苍云弟子,不知前辈是哪位?”
“苍云?”封印内的声音有些疑惑,很快又问:“可是云隐仙宫的那个苍云?”
阮岩犹豫了一下,道:“正是。”
那声音发出一声嗤笑,不屑道:“何时魔类宵小也能混入名门正派了?没想到老夫只是沉眠一段时间,苍云峰竟堕落到如此地步。“
阮岩虽知他是误解,可脸色依旧变得难看起来。
楼骁闻言有些不悦,上前道:“前辈此言差矣,魔修、道修不过是修炼方式有所不同,知道心正不为恶,皆为天道所容。”
阮岩闻言,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话不是当初栖玄说的吗?
楼骁朝他笑了笑,继续道:“如今数万年已过,不止云隐仙宫,就连天剑城也早已掩埋在地层深处,鲜为人知。苍云能传下道法,教世人修炼抵抗妖魔,又怎么能说是堕落呢?况且,方才与你说话之人本就是正道修士,只是为探封印才借魔气一用,前辈竟没察觉吗?”
那声音沉默了一阵,许久才再度出现:“你又是谁?”
“在下……也是苍云弟子。”楼骁想了想回道。
那声音‘哦’了一下,又问:“方才你说,世间已过去数万年,此话又是何意?”
楼骁无奈道:“虽不知天剑城是何时被封印,但早在数万、甚至数十万年前,大荒修所有真门派就湮没在天灾之中……”
把情况大致说完后,楼骁又问:“不知前辈究竟是何人,天剑城又为何被封印在此?我们只是误入此地,不知是否有办法能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