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放、 盗、章、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盗! 他慢慢回身往来的方向走, 刚走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
一直没开口的谢景出声喊他的名字, “王悦。”
王悦闻声脚步一顿, 轻皱了下眉, 良久才低声疲倦道:“我先回去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夹杂在一片嘈杂雨声中。王悦忍不住揉了下眉心, 不知道怎么同谢景解释今天的事儿, 说句实话, 他的确也不太想解释,这大概是他二十多年最狼狈的时候了,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停了下来。
“王悦。”
王悦闻声回头看去, 下一刻整个人被一把拽着胳膊扯了过去,他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狠狠撞上了谢景的胸膛。
大雨如注, 谢景箍住了他,一手扣着他的下巴, 一手按着他的后脑勺,忽然低头。
谢景吻了下去。
王悦猛一下子愣住了,瞪大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脸庞,明明是那么黑暗的夜色, 他却如此清晰地看清了这人的脸, 谢景闭着眼, 脸上全是冰冷的雨水, 他下意识就开始猛地去推谢景,却忽然感觉到谢景在啮咬着自己的下唇,他一下子僵住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教过王悦这时候应该怎么做,他推不开谢景,他浑身都在发软,心底掀起狂澜,所有的意识在一片颤栗中顿时灰飞烟灭。
谢景,谢景,谢景,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和谢景,这个清冷的人此时此刻浑身上下从发梢到指尖都是暖的,暖的滚烫。王悦猛地睁大了眼,他抱住了谢景,像是个孤独无助的人忽然抓住了眼前的什么东西,他死死地抱住了谢景,浑身颤抖不休。那一瞬间,他竟是想哭。
大雨中,谢景低头吻着他,手紧紧地压着这人的后脑勺,将瑟瑟发抖的王悦狠狠地勒在了怀中。
雨下得轰轰烈烈。
酒店。
谢景坐在沙发低着头,捏着王悦的手有条不紊地给他清理伤口,自打把淋了一生雨冻得浑身哆嗦的王悦抱进门起,谢景就没说过一句话,从给王悦利索地换了身干净睡衣又吹干了头发,到如今抓着人给他处理伤口给他上药,谢景全程连一个字都没扔给王悦。
如此泰然自若,实在是远超了王悦的意料。
谢景正抓着王悦的手,拿棉签擦着王悦手上的伤,忽然看见那手指轻轻动了下,他看见王悦的食指轻轻蹭了蹭他手中的棉签。他抬头看向王悦。
王悦缓缓开口道:“你……为什么?为什么要……”
谢景神色未变,伸手从一旁的盒子里拿了支干净的棉签,“瞧不出来?我喜欢你。”
王悦愣住了,谢景这话说得实在太直白,也太自然,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每一个字,可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忍不住问道:“你说什么?”
谢景抬眸望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第一眼见着你,我就有些喜欢你。”他的语气极平常,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又明明白白。
“你……”王悦不知道说什么好,望着谢景发怔。这个人,是怎么把这番话说得如此不卑不亢光明磊落的,这好像是他独有的本事,所有的东西经由他嘴里说出来,便是再正常不过。
王悦睁大了眼,有些震惊,又有些茫然,下意识想从谢景的手里把手抽回来,却感觉忽然被捏的更紧了。王悦挣脱不过,竟是不想松开了,他太累了,他握着这个人的手,像是攥住了夜里的一道光,溺水时眼前的一根稻草,他握住了,便松不开了。
“这么晚了,跑出去做什么?”谢景捏着王悦的手问了一句,他望着王悦。
王悦当然不知道怎么解释,他顿了很久,才编出个不怎么蹩脚的理由,“我睡不着,出去走走。”
“睡不着?”谢景反问了一句,抬手试了试王悦的体温,确定他没发烧后放下了手,“怎么会睡不着?”
王悦心中本来就有些慌,脱口回了一句,“睡不着就是睡不着,我出去走走而已。”
谢景抬眸望着他,过了不知道多久,他低声问道:“你怕什么?”
你怕什么?
这四个字一出,王悦的脸色一瞬间血色褪尽,他像是被谢景一下子戳着了痛处,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神经绷得太紧,人是容易崩溃的。他怕什么?他如今有什么可怕的?琅玡王家早没了,东晋已经覆灭了千年,他琅玡王氏大公子如今不过一条丧家之犬,他有什么可怕的?他还怕人知道不成?
他一个已死之人到底在怕些什么,在执着些什么?他已经回不去了。这儿多好啊,日子清静,又少纷争,不用尔虞我诈,也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他呆这儿有什么可怕的?他忽然有些想笑,这半生皆可笑,风光地活了大半辈子,最后竟是活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王长豫,你还敢口口声声说你不怨不恨?天下谁有你王长豫更道貌岸然,明明整个人都被恨意侵蚀得快腐烂生疮了,还要做出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你做给谁看?你究竟怕些什么?
王悦终于有些控制不住地低下头,脸色苍白,他现在感觉自己就跟个厉鬼似的,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颤着声音极低地说了一句:
“谢景,我偷了人一样东西。”
我偷了一条命,一段人生。我原是个已死之人,一千多年前的已死之人,尸骨都已经腐烂透了,不知道葬在什么地方。王悦手脚冰凉,抬头看了眼谢景。
谢景的脸色顿时有些异样,他静静望着王悦。
王悦觉得浑身发冷,下一刻,他被人轻轻拥入了怀中,他控制不住地打颤,终于,他死死地拽紧了谢景的衣袖。
谢景抱住了王悦,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他感觉到王悦抱住了自己,那种带着战栗的、用上了极大力道的拥抱。那一瞬间,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王悦的情绪,逼近崩溃的那种恐慌、挣扎与茫然,于此同时,他还感受到了王悦对他全身心的信任,那种带着孤注一掷意味的、带着惨烈意味的信任。
“王悦。”谢景低声喊他的名字,手一点点慢慢地插进了他的头发,他想起八个字,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揽着王悦睡在床上,给他盖上了被子。
谁也不知道是谁先伸出的手,谁先拥抱住了谁。
外头夜雨大得惊人,打在窗户上噼噼啪啪的响,窗外一片漆黑。
谢景伸手慢慢解开了王悦的衣服扣子,一颗颗往下解着,他忽然抬手抚上了王悦的脸,黑暗中,他感觉王悦在抖,他低头细碎地吻着他,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他的呼吸有些难得的不稳,他抱住了王悦。
王悦整个人都在颤抖,他感受着谢景的体温,那一刻他忽然记起很久之前的大街之上,他望着迎面走来的谢景,那人朝着他笑,那笑赏心悦目。他又记起谢景站在桌子前拿勺子慢慢地搅着粥,光铺在他身上,这个人整个人都是暖的。如今这个人离自己极近,黑暗中,他听见他的心跳声,听见这人低缓的呼吸声。王悦止不住地想发抖。
他偏过头,一双眼盯着低头吻着他侧颈的谢景,他知道谢景在干什么,那感觉很陌生,他有些紧张,却没有推开谢景。
谢景低头看着他,终于,他压着王悦的腰,一点点进入王悦的身体,听见王悦忍不住脱口而出低低的一声闷哼。
“难受吗?”谢景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喑哑得厉害。
王悦看了眼他,抖着唇没说话,脸色苍白得厉害,半晌才低声道:“有点疼。”他抓紧了谢景的胳膊,眼中有些发红。他有些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却死死地抱住了谢景,带着股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绝然。他忽然就记起来了,是他先抱住的谢景,他先伸出的手,是他想要谢景。
谢景低头看着他,亲了下他的额头,“忍着点,我轻点。”
肩上忽然微微一沉,谢景看了眼困得下意识窝在他怀里睡过去的王悦,伸手将电视关上。两人还真就这么坐在床上看了一晚上的古装宫斗剧,王悦眼里相当嫌弃可人还是很老实地看了一集又一集,连饭都不想吃,谢景就看着他坐在沙发里一下又一下点着头最后窝在他怀里睡过去了,他低头看着王悦,抱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下他的脑袋。
他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过了二十年一个人的日子,忽然觉得两个人过也很舒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注意到王悦了,这个人和普通人瞧着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会玩小心思,会耍狠,也会装老实,这样的人在世上也是不少的,说来他好像其实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却又真的是处处都不一样,连吃饭喝水都好像不一样。
从前觉得喜欢上一件东西或是喜欢上一个人是件遥不可及的事儿,可真遇上了,又觉得自然而然,他望着你,你就知道其实你在心底喜欢着他,你就会希望他也喜欢着你,接着便是两情相悦。世上感情之事好像就这么简单。
谢景低头看着窝在他怀中沉沉睡去的王悦,眼中有几分暗沉,刚喜欢的时候他总是有些担心自己这性子不知道如何去喜欢一个人,如今却又开始担心,会不会吓着他。
谢景没睡过,抱着王悦回了卧室,他盯着王悦看了大半个晚上,看着他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抱紧了自己。
刷了一晚上剧,王悦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清晨的阳光从窗户里打进来,他惺忪着睡眼从被子里钻出来,抬手抓了下头发,忽然看着陌生的房间摆设一愣。
想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这是在谢景家,然后呢?
他昨天淹了谢景的家。
王悦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他刷一下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推开门就往楼下走,刚沿着楼梯走了两步,身形一顿。
穿着件宽松灰色毛衣的谢景站在桌子前,修长的手捏着白瓷勺子,轻轻搅着砂锅里的白粥,清晨的阳光穿过落地窗静静打在他身上,温文尔雅的。
王悦忽然莫名就转不开眼了,满堂都是暖暖的日光,日光里站着个暖暖的人。他觉得谢景这个人好像特别衬阳光,就跟玉似的,在太阳光底下尤其惊艳。他上辈子混迹各种明镜庙堂花柳巷,什么样的佳人少年和世家君子没见过,可第一次遇上像这样气质好的,他站在楼梯上,一下子竟是看怔了。
楼梯传来几声脚步声,谢景知道是王悦下来了,可一会儿就突然没了动静,他略带疑惑地回头看去,王悦身上还套着他的白衬衫,赤着脚踩在楼梯上,头发有些乱,一双的琥珀色眼睛呆愣地看向自己,看上去像是有些迷茫。
谢景看了会儿,“醒了?”他的视线落在王悦的一双脚上。
王悦有些傻的“嗯”了一声,赤着脚沿着楼梯慢慢往下走,一直走到谢景身边,盯着谢景面前砂锅里的粥看,半晌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早餐,银耳莲子粥。”谢景话音刚落,就看见王悦一声不吭地抬起头,一双圆圆的琥珀色眼睛就这么看着自己。
谢景忽然轻轻抽了下眉,捏着勺子的手顿了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收回视线,执着白瓷勺子舀了一小勺粥,他低头抿了口试了下温度,一抬头发现王悦正紧紧盯着自己的动作,谢景一顿,把勺子凑到了王悦的嘴边。
“你在干什么?”王悦手肘撑着桌子,视线落在谢景捏着勺子的手上。
“尝尝。”
王悦眼神微动,抬头看了眼泰然自若的谢景,他慢慢伸长了脖子,低头就这勺子喝了一小口,抿着唇半晌,他抬头看向谢景,一声不吭。这人不做厨子真是暴殄天物了!
谢景觉得王悦那眼神就跟街边等着投喂却没人搭理的小动物一样,那眼神看得他忽然就特别想揉一下他的脑袋,下一刻,他就意识到自己已经伸出了手。
王悦正趁着谢景走神低头凑近了他的勺子又喝了口,忽然感觉谢景的手放在了自己头上,他一顿,略带疑惑地抬头看去,“你做什么?”
谢景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去把鞋穿上,我给你盛一碗。”
王悦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扶了下桌子就转身往楼上跑。
在他身后,谢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双眼忽然温柔了起来,他低头就着王悦没喝完的粥喝了口,感觉还可以,而后伸手从一旁端起了只白瓷碗。王悦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谢景卷着袖子在盛粥,他看着他,走下了楼。
很多年后,王悦依旧清晰地记得这一幕,清晨阳光下,穿着件灰色毛衣的谢景捏着白瓷勺子给自己盛一碗粥,粥里放了银耳和莲子,熬得恰到好处。这么些年过去,天南海北愿意陪他一醉方休的人数也数不清,可在清晨为他熬一碗粥的却仅此一人而已。风吹雨打十多年,乌衣巷荣辱沉浮,琅玡王氏祠堂又添新瓦,他在建康街头醉别了无数故人知交,在深夜的街巷吐得直不起腰,有人来捡他回家,他在他的背上回忆前尘往事,忽然就忍不住哽咽到泪流满面。
那都是很久之后的事儿了,如今的王悦还可以安安心心地坐在桌子前,接过谢景递过来的碗,心满意足地消受。
谢景送王悦回家,今天是周六,推门进去的时候,屋子里没有人。
他让谢景坐下,去给他倒了杯水,谢景头一次走进来这屋子,落落大方地四下打量着。忽然,他的视线在床头那一堆书上顿住了,望着王悦道:“你喜欢历史?”
“嗯。”王悦没多说什么,抬起杯子手喝了口水。
就在这时候,卧室的门忽然被拉开了,王悦就随意地回头看了眼。
“噗。”他一口水就这么直接喷了出来。
“咳咳。”他忙伸手去擦嘴角的水渍,边将桌子上溅湿的宣纸捡起来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王乐,整个人都看懵了,“你……”
王乐一见王悦那震惊神色,有些诧异,“你活见鬼了?还是这水有毒?”
“你……”王悦盯着王乐那一头亮眼的粉红色大烫卷,想说句什么,喉咙像是被封住了一样,那抹亮丽的粉红色潋滟而粉嫩,晃得王悦脑子里噼噼啪啪的响,他镇定地端起刚手抖泼出去一半的水又喝了一口,仔细看去,他捏着玻璃杯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王乐想伸手理一下刘海,忽然又想到脸上还有妆,硬生生忍住了。她低头不耐烦地扯着汉服的带子,随口道:“王悦你总算是回来了?你这两天干什么去了?我昨天接着你diàn huà,听说你炸人家水管去了?”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力扯着那汉服的一角想把它掰正,扯的手上青筋都跳出来了,忽然她狠狠一甩手骂道,“操!这什么反人类的设计!”
“你在干什么?”王悦总算从那顶水色泱泱的粉色头发上转开了视线,打量了眼王乐身上套的乱七八糟的衣裳,他忽然一怔,那是套竹青色的汉服,看上去应该经过了简化,但保留了汉服最基本的特色。王悦看着那件款式熟悉的衣裳,望着屋子中央穿着古装的王乐,眼神停住了。
身穿汉服的王乐。
王乐扯了半天腰带和衣襟,皱着眉开口道:“学校有个文艺晚会,我们班排了个节目,每个人都要穿汉服上台,烦死了,还要带一副字过去,这衣服是我们班班长管学校艺术团借的衣服,我试一下大小。”她说着话攥着那衣襟一角又去扯,咬着牙道:“学校旁边理发店老板说他老婆跑了,要打折促销,老子昨天去染了个头发,二十块钱,不要钱似的。”
王悦看得眉头一紧,“别拽那衣角,这衣裳不是这么穿的,王乐你别拽它。”他走上前,下意识就伸出了手理了下那衣裳的衣摆,动作轻车熟路。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衣裳款式,他看了眼王乐,“把手抬起来。”
王乐看了眼帮他整理衣裳的王悦,先是诧异,犹豫过后慢慢抬高了手。
王悦一点点慢慢替她整理着衣襟,最后伸手环住她的腰从背后将腰带轻轻系上了,轻轻一声响,他起身看向王乐,眼中忽然就静了。
亭亭玉立的古装少女,细腰广袖,眉眼清丽,正像是旧时画上走下来的魏晋士女。王悦一直没能想象得出来王乐穿古装的样子,可这一幕真的出现在眼前,他脑海中一下子就想象出了王乐走进乌衣巷王家府邸的模样,少女穿着襦裙坐在庭院里煮茶看书,那就是琅玡王氏养出来的女儿。
王乐看着对着自己发愣的王悦,皱了下眉,“怎么了?哪儿不对吗?还是很奇怪?操!老子就说一定很奇怪!他妈的艺术团一群王八蛋非得要穿!”
“不,没有。”王悦摇了下头,“你这样穿很好看。”
谢景倚着门看着这一幕,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王悦。
“好看?我操!真的?!”王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从一旁的椅子上拿了只东西过来,“对了,还有这玩意,王悦,这玩意儿怎么戴?斗篷!”
王悦看了眼王乐手中的灰色的竹戴笠,看着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他眼神微微动了下,伸出手轻轻将那戴笠拿到了手上。
王乐打从拿到那戴笠起就没停下来过对它的嫌弃,此时定睛一看,这灰蓬蓬的跟块抹布似的,真是丑到一言难尽,她忍不住开口道:“我操!这他妈的也太丑了吧?我去!这要怎么往头上戴?靠!”
王悦闻声掀起眼皮淡淡看了眼王乐,单手捏着那戴笠的边缘,抬手轻轻戴上了,他的动作很熟练,可谓驾轻就熟行云流水,轻轻压了下戴笠边缘,他抬眸扫向王乐。
王乐猛地住了嘴,忽然就瞪大了眼,卧槽!这人……这人怎么戴起来那么好看?卧槽!
青huáng sè竹戴笠,淡灰色轻纱,王悦抬眸静静望着他,眼中有山水,他轻轻敲了下戴笠的边缘,轻轻一声响,好像这巍巍魏晋两百年尽剩下了风流。
谢景原本只是静静看着,直到王悦抬头那一瞬间,他眼底忽然起了浩瀚波澜,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王悦,没有说话。
“就这样戴,不丑。”王悦伸手将那戴笠摘下了,递还给了王乐,开口道:“你刚说你们每个人还要带一副字过去?”
王乐愣愣地点点头。
王悦傻眼了,“怎、怎么办?现在怎么办?”他浑身湿透了,手里捏着沓稿纸,尴尬地望着谢景。
谢景打量了王悦几眼,“打diàn huà找物业吧。”说完这一句,他忽然又重新推开门淌着水走了进去。
王悦看着谢景推门走进去,自己一个人立在门口,一下子尤其尴尬。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图纸,慢慢伸手把揉皱了的一角抓平了,王悦一眼就能看出谢景在这些图纸上所耗的心血,这种精细程度绝不是潦草几笔就能做到的,王悦想起那堆满了一屋子的图纸,心里有些凉飕飕的。
从数量看来,那怕是经年累月的心血。
王悦觉得他要是谢景,怒从心头起,这会儿他剁了自己的心都有!
谢景踩着水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王悦一动不动地愣在那儿,头发衣领袖口全湿漉漉地滴着水,像是傻掉了。谢景手里捏着块好不容易找出来的干毛巾,朝着他走过去。
王悦抬头看了眼谢景,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抱歉,我……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王悦噎住了,他现在一穷二白,倾家荡产都没什么可以赔谢景的。想了半天,他忽然就觉得,谢景这人遇上他,那可真够倒霉的。
谢景看了会儿王悦带着水渍的脸,极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拽着王悦的胳膊将人扯了过来,抬手拿毛巾一点点擦着他脸颊上的水,感觉到王悦一瞬间的僵硬,谢景低眸扫了眼他,手贴着毛巾顺着雪白的脖颈一点点往下仔细擦着。
王悦顿了半天,始终没听见谢景开口骂他,又觉得谢景这情绪貌似还算稳定,终于,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不生气?”
“嗯。”
平平淡淡一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听得王悦心中忽然颤了下,他微微抬起头一瞬不瞬呆怔地望着谢景,两人隔得很近,这个角度刚刚好,王悦不知觉就看愣了。忽然,他卷了下湿漉漉的袖口,将还沾着碎草屑的手默默抬高了些。
谢景一顿,看了眼伸到他面前的手,又抬头看了眼王悦,静默半晌,他伸手捏上了王悦的手腕,拿毛巾慢慢把他的手也仔细地擦干净了。
“为什么、不生气啊?”王悦呆住了,这人脾气真的好得过头了吧?
谢景擦着王悦的手,抬眸看了眼他,“有什么用?淹都淹了,就这样吧。”
“我、抱歉啊。”王悦实在没别的话说了。
谢景没说话,一点点擦着王悦的手指,把上面的泥和水全擦干净了。
很久之后,东晋建康城乌衣巷王家府邸,琅玡王家二公子王恬有天没忍住,问了不学无术的长兄那么一句话,“兄长,你为何总是找谢家人的麻烦?”
彼时王家大公子坐在堂前喝茶,闻声久久没说话,就在王恬觉得他不会应时,端着茶的王家世子忽然笑了下,低声道了一句,“我就是想看看,他生气时是什么样子。”
王悦这辈子的孽,大部分都是自己造的。
……
鉴于家里水漫金山一片狼藉,没地方睡的谢景拖着王悦回了谢家老宅,进门后,他把湿漉漉的王悦安置在客厅,自己走进浴室调了下热水,接着从柜子里翻出套干净的衣服,然后出门将浑身湿透隐约吸着鼻子的王悦拽了进去。
王悦洗完澡走出来的时候,谢景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忽然就暗了下。
王悦个子比谢景小一些,也要更瘦些,一身白衬衫套在他身上有些宽松,领口随意地敞着,头发有些乱,湿漉漉地滴着水遮住了眼。谢景看了一会儿,拿了块毛巾走过去,按着王悦把人弄沙发上坐下了,抬手把毛巾盖在了他头上,谢景慢慢擦了起来。
王悦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谢景,犹豫半晌,他把头微微仰了仰让谢景擦得更顺手些。
静了很久后,王悦还是忍不住,忽然回头问了一句,“那些东西,你画了多久啊?”
谢景揉擦着王悦的头发,闻声看了眼他,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少年一双琥珀色的眼正望着自己,那模样竟是有几分难得的乖巧,谢景手一顿,淡淡道:“四五年吧。”
王悦震惊了一下,忙回过头没敢多问。他开始有点佩服谢景的性子了,四五年的心血一朝付诸东流,这换成一般人,指不定能不能扛过去,谢景这人你别说他还真的挺抗打击的。
谢景将王悦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揉着他的头忽然问了一句,“你一直都像这样冒冒失失的?”一直这么冒失,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王悦猛一下子被戳中了,没敢吭声。之前在晋朝,王家人都习惯了,王长豫每隔三天捅一小篓子五天捅一大篓子这事儿还真一点都不稀奇,所有人包括曾经被气得半死的王悦他亲爹王导都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平日里也没什么人会去说他什么,反正王家多得是叔伯显贵乐意给他收拾烂摊子。要说王家这帮人,那全是跺一跺脚建康城震三震的狠角色,王悦别说捅娄子,就是把天捅一个窟窿他们也能补回去。
在他们眼里,王家小世子就该是在江东横着走,不傲那还算什么琅玡王家人?
就这样养孩子,能养出什么正经玩意儿就奇了!王悦从小就野得没边,什么事儿都敢做,什么都喜欢试试。
王悦回忆起自己做过的混账事,脸上略微有些挂不住,扭头看了眼谢景,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人比人,他这一衬托立刻就显出谢景温文尔雅君子风尚了。他低头摸了下鼻子没说话。
说起来,讲真,上辈子王悦还真不喜欢谢景这一类人,东晋君子,荣名扇于前,党羽炽于后,君子皮囊下尽是些道貌岸然之人。他看多了所谓儒雅君子干得混账事儿,知道这些人其实不过尔尔。
不过有一个家族有些例外,陈郡谢氏,传闻他们家子弟各个修雅玉质,谦冲和煦,晋朝名士草木君子只认竹,王悦小时候常听长辈以竹赞喻谢家人,听得多了,总觉得谢家是一窝竹子成精了。
东晋初年江左政局是司马家和琅玡王氏的天下,就连江东小儿牙牙学语时都唱道,王与马,共天下,相比较于王家子弟荣贵满朝堂,那窝竹子精却是一直不温不火,王悦只依稀记得后来他们家许多子弟好像外镇了荆楚二州,荆楚是江左门户,北面就是虎视眈眈的刘石,这窝竹子精这么些年约莫是一直替天子守着国门,难怪是默默无闻。
若是不读史书,王悦之前打死他都想不到后来竟是这帮人中兴了晋室,谢家人全一个个的都是大晋中流砥柱。当仁不让的江左第一门阀,势头甚至盖过了琅玡王家。
王悦和谢家人不熟,王谢两家同在建康时也没什么太硬的交情,乌衣巷太广太热闹,王悦小时候多的是左右邻里朋友知交,东晋初年朝堂政局不稳,王悦的朋友也是随风换了一茬又一茬,幼年的事儿三三两两都忘得差不多,后来有人提到陈郡谢氏,王悦唯一记得就是他们家一窝竹子精。
谢景给王悦把头发擦干净了,拿吹风机吹了会儿,揉了两下王悦的脑袋,看着这人又在他眼皮底下走神,谢景摸着他的头发静静看着他。
这样子倒是真的乖巧。
谢景学了很多年建筑,随手就能画出精确的黄金分割,他清楚地知道什么样的比例最合适,什么样的线条最流畅,可有那么一瞬间,他揉着王悦的脑袋静静看着他,忽然觉得十多年所学皆成荒诞,这一幕没有经过任何的设计,而这个少年微微垂着头走神的模样,真的可爱。
谢景给王悦吹干了头发,自己找了套衣服进了浴室。
等谢景从浴室里洗完澡走出来的时候,王悦正坐在床上一下又一下地按着**,忽然,他停了下来,坐在床上裹着被子挺直了背,一双眼静静盯着电视画面。
谢景倚着浴室的门看了会儿王悦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王悦看着电视的目光,带着一股发自心底的庄重虔诚,就跟打出生起没怎么见过电视似的。
谢景随意地看了眼王悦看的电视,古装剧,他走过去在王悦身边坐下了。
王悦看了会儿,有些索然无味,假的终究是假的。可他依旧有些停不下来。他和王乐租的屋子里没有电视,他在王老板家里看见过这个,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震撼的无以复加,后来才知道,里面的故事全是演的,全是些后人想象中的野史鬼话,和真正的历史相去甚远。
王悦回头看向谢景,按了下**关了电视。
谢景从他手中捞过**,又把电视打开了,“看吧。”
王悦的眼睛微微一亮,他望着谢景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那声音又低又认真,听得谢景眼中微微一暗。
他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过了二十年一个人的日子,忽然觉得两个人过也很舒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注意到王悦了,这个人和普通人瞧着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会玩小心思,会耍狠,也会装老实,这样的人在世上也是不少的,说来他好像其实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却又真的是处处都不一样,连吃饭喝水都好像不一样。
从前觉得喜欢上一件东西或是喜欢上一个人是件遥不可及的事儿,可真遇上了,又觉得自然而然,他望着你,你就知道其实你在心底喜欢着他,你就会希望他也喜欢着你,接着便是两情相悦。世上感情之事好像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