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死了。
王破没法判断他临死前的话,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但王破唯一能肯定的是老罗真的喜欢丽姐吧,喜欢和爱究竟有什么区别,这个王破不明白,他觉得这种东西真是扯蛋,老罗喜欢丽姐,偏偏又是他以最残酷的方式惩罚自己喜欢的女人,结果临死前,又口口声声念着自己很爱她,这是要说给谁听?想想真是天大的笑话。
王破心里暗暗叹息,他忽然很想替老罗问问这个问题,丽姐有没有一瞬间动过心?
“这里怎么处理?”旁边的大宝问道,事情办完,接下来就是善后的问题,王破苦笑,难怪当初山鬼杀光头的时候,留下白严。
王破望着地上的尸体,想到楼上还有一具,不由叹道:“我们大概又要逃亡了,这里不比小地方,情况不同,既然现在人死了,我们也该离开这里了。”
“你后悔吗?”大宝仰头问道。
“如果不是丽姐,我们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王破笑道:“说不定现在我们还在街头和流浪汉抢桥下的位置,吃着从垃圾堆里捡来的食物,喝着臭水沟的水。”
大宝听后想到丽姐,眉眼舒展,随后又黯淡下去。
“走吧,去找山鬼。”王破拍拍她的肩膀,只是简单的带上门,现场并没有做任何的掩饰。
这一次,门真的关上了。
枪声没有惊醒或沉睡,或装睡的人们,十三街的夜色依然寂静无声,夜幕下,它酣然入睡,又像是早已被遗忘在旮旯,是一个单独的世界,任何恩怨情仇都兴不起半点涟漪。
王胖子的家和老罗一样醒目,都是十三街鹤立鸡群的格调,王破来到的时候,山鬼已经站在门口,门半掩着,他对着月光,细细凝视手里的项链,目色温柔,片刻后,山鬼戴上项链,贴肉藏起,说道:“走吧。”
王破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死死盯着面前这扇门,浓重的血腥味不断从门内飘来,刺入鼻内,恍惚间他好像看到满地流动的鲜血,仿佛里面是成堆的尸山血海,埋葬着累累白骨。
王破想推开看看,但是内心又似乎在抗拒着什么,握着拳头迟迟不肯伸手,但那份心头的不安却越来越沉重,压在心间。
“走吧。”山鬼重复着话语。
明明声音还很轻细,稚气未脱,但又掺杂了世间所有的冷漠,如刀如剑。王破无奈地按下心头的不安情绪,松了一口气,连他自己不知道自己为何放松,转身与山鬼汇合。
再次回到欢乐时光的时候,丽姐的身体更加僵硬苍白,已经有一些紫色的尸斑浮现,山鬼不悦地皱皱眉,拿衣服盖上,靠近柔声道:“丽姐,我回来了。”
“王胖子家里一点都不好玩,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他还有个老婆,就是长得很抽象,嗯……就像是一块泡水过的沙琪玛,你知道是什么样子吗,就像你上次拿小南姐姐的卫生巾甩在对方脸上的那个男人。”
“哇!他的女儿倒是长得不错,六分不能再少,哈哈,当然没你漂亮。肯定是他老婆偷人生,王胖子怎么可能生出那么标致的姑娘,猪都比他强。我说原来他还有个四岁的儿子,我看了一眼,差点没把我吓得尿裤子,根本就是泡水后又暴晒的沙琪玛。”
山鬼絮絮叨叨,表情浮夸,而床上的人再也不会和他一唱一和,陪他逗乐,给他捧哏,他的声音渐渐转为低沉,右手揉着发痒的眼睛,像是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小男孩,逞强地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山鬼又欢跳起来,说道:“其实小三哥很厉害的,我会拉二胡,你没听过吧。”
他取出黑匣里的二胡,落弦曲动,如泣如诉,一股悲凉汹涌而来,仿佛天地间独剩一人,立于孤舟,山鸟俱绝,怆然涕下,王破也是第一次听到,他说不出话来,安安静静地聆听,长夜漫漫,思念如海。
天空慢慢清朗,即将破晓,山鬼在丽姐额头一吻,幽幽说道:“丽姐,下辈子别再遇到我了。”
余光扫到床柜,上面还放着一包刚开封的烟,山鬼心里一颤,抽出一根点燃,学着印象中的动作,吞云吐雾,他大口呼吸,烟雾缭绕,好像戴上了一张面具,捉摸不清,山鬼点起打火机,丢在早已浇了汽油的棉被上,熊熊火焰燃烧,瞬间席卷四方。
他用力眨巴熏红的眼眶,火焰在瞳孔中燃烧,吞没丽姐的躯体,山鬼牢牢握紧手里那块翡翠,眼神变得冰冷淡漠,再没有任何犹豫,叼着烟,龙行虎步,细风刮过刘海,绝美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浅笑,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动摇他的决心。
“少爷,你没必要亲自跑一趟”
一辆黑色奥迪开向十三街,后座的方少衡听到这个称呼,笑道:“薛叔,都说了几次,不要叫我少爷,直接喊名字就行,再说……”
方少衡垂下眼帘,淡淡说道:“方家只有一个少爷,他就是少冲,我不过是个义子,终究是个……外人”
开车的薛叔听到这,长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唉,少冲他扛不起金堂的大旗,他连收个例钱都收不利索,还被一个小喽罗摆了一道,说什么分两次上贡,唉,最后又要你出来一趟,以后九爷就会想明白的,你不要气馁,”
方少衡并不接话,正要闭目养神,突然扭头朝窗外看去,刚才眼角似乎闯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但车子转眼间驶过,身影又重新没入人群,消失不见。
“怎么了”薛叔问道
“没什么”方少衡说道:“我们不用去找老罗,直接见王胖子吧,老罗最近几年越来越嚣张,野心膨胀,克扣不少例钱,或许应该换人主事了”
薛叔熄火下车,为方少衡打开车门,笑道:“不过是一条狗,换了就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目的地到了,下车,方少衡在前,薛叔在后半步,两人亦步亦趋朝前走着,薛叔刚要敲门,却被方少衡阻拦,后者此刻一脸戒备地盯着门,薛叔呆滞片刻也察觉到不对。
方少衡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出来,缓缓开门,进入,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嘴巴微微张大,薛叔从侧面瞧见方少衡的脸色,心道出事了,他知道方少衡年纪虽轻,却也是见识过风浪的人,寻常的事吓不到他。
等他看清房内的情况,只感到手脚冰凉,一种寒气从心头涌起,直逼咽喉,喉结一动,他毫不怀疑自己随时就要呕吐出来,扶着门边大口喘气。
震惊过后,方少衡反应过来,立马将门关上,然后四处走动观察起周围的情况,这完全就是人间炼狱。
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像红色的地毯铺在地上,鲜艳妖异,沙发上一个模样四五岁的婴孩被开膛破肚,五脏六腑流落出来,脖子上勒着肠子,婴孩的肠子,抱着婴孩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她面对着电视,显然当时正在看电视,脸上还挂着大笑的表情,致命伤是喉间一道长长的细缝,一刀割喉,她全身衣服被割开,身上戳满一个个血淋淋的大洞。
楼梯上倒卧着一位**女性,身上同样无数个窟窿,同样的一刀割喉,干净利落,方少衡能想象到女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尖叫,便已经倒在血泊了,他抬起女人的脸,这已经不能称之为脸,血肉分开朝外翻,中间隐现出森森白骨。
走上楼去,最后看到的是一具无头男尸,是王胖子。方少衡看到第一眼立刻闭上嘴巴,凶手根本就是不停刷新他的下限,王胖子半身骨架半身肉,地上码着两堆整整齐齐的肉片,鲜艳夺目,令方少衡想起刷火锅的羊肉。
千刀万剐!究竟多大的仇恨才能做出这等惨无人道,天怒人怨的刑法。
方少衡吐出一口气,消化目前得到的信息,久久不能言语,突然鼓掌笑道:“有趣,有趣,这等手段,有趣有趣!此人当称之为人魔,好一个天下无双的人魔,这等人物不知多少年才能出一个”
“现在怎么办,会不会和老罗有关系?要不要叫他来”薛叔问道
“凭老罗还没有这种手段,更不可能有这种手下,否则他就不只是十三街的老大而已”方少衡说道,随后转身下楼,“老罗那边也不用去了,今天他们本应该在一起的,由王胖子替老罗补上欠缺的例钱,但直到现在老罗还没现身,多半也出事了。”
“那这些怎么处理”
“死死压下,不能走透一点风声,对总堂就说死因是死于仇杀,亏空的钱我随后补上,我要亲自找到这个人魔,一旦事情曝光,只会把他逼走”
“为什么要帮他。”薛叔疑惑。
方少衡意有所指,深深说道:“这种人生来注定是要掀起血海蹈天的人,或许这个地下世界安静太久了,该来点刺激的。比如,改朝换代。”方少衡目光热烈,如火山岩浆,“你以为我帮的他?,不,我帮的是我自己”
方少衡忽然转身走到一间厕所,掀起马桶,微笑道:“果然在这里。”
一个无耳,无鼻,无眼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