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开之死,后燕皇室以帝微服出巡不幸意外身亡为由,藏于安岐,按照后燕殉人仪礼,数百名近侍、妃嫔须为帝王殉葬,在皇帝入殓之前,皇宫尽数妃嫔因这项惨无人道的习俗而被赐北绫,一时间后宫各苑,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
皇帝驾崩,幼子年幼,无嫡出,无当政之能力。当今形势下,慕容开之齐妃,便是为慕容开生下幼儿的齐聘氏,此时正披蓑展伞连夜奔向燕亲王府。
烛光之下,慕容徇一身王侯之服安坐于长案之后,府上下人通报,但他并未抬头,只是依然一手提笔,一手俯案,蘸了浓浓漆墨,簌簌在竹卷上落笔。
齐聘氏身着一身平常宫人袍子来到门前,只是这一身打扮太过素雅,大概是为了帝君守孝,那宛如白莲般的长裙拖地,犹如一朵绽放的莲花一般,身子绰约似仙子一般,只不过这样的女子,不日在帝君下葬之时,便要殉葬。直教人有些可惜,可叹。
齐聘氏见慕容徇仍埋头提笔不瞧她,遂轻轻皱了眉头。王府小厮见状,欲上前再禀高告王爷一番,却被她一手拦过,做了噤声的姿势,示意他退下。
见下人退下去,这才盈盈走到中堂中央,立足,却始终未发出一点声音。
她,知道慕容徇是有意为之,可是就算知道,也只能忍气吞声,谁让她亲自来这求他呢?遂即使心中已经急的像热锅蚂蚁一样,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良久,等到那蘸了饱满墨汁的毛笔已经凝结,那砚中的漆墨也消失殆尽,慕容徇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地下那穿的好似为帝王守孝的妃子。
起身,沉稳且缓慢地整理了自己的衣襟,单手负后,绕过长案,向齐聘氏屈伸作揖:“本王不知道是齐妃娘娘来了,失礼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王爷何须行如此大礼?”齐妃见慕容徇终于注意到自己的存在,赶忙开口迎合,“本宫深夜来王爷府宅,却有些唐突了。”
“那不知齐妃深夜造访,是有何事情用得到本王?”慕容徇不徐不缓地说着,手指轻轻捋着自己的花白的胡须。
齐聘氏闻言,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心里的恐慌,看着慕容徇的脸,一抿唇,“扑通”一声蓦地跪地,双手捉住了慕容徇宽大的袖摆,祈求道:“还望王爷能救救本宫!”如今,这已是不是计策的计策了,与其等死,不如她堵上一堵。
慕容徇见齐妃忽然跪下,虽然是预料之外,但是当她跪下的那一刻,他也知道她来的用意,脸上佯作慌张状,欲将齐妃拉起来,“使不得,齐妃娘娘这是作何?”
“只是希望燕亲王能救救本宫,如今能救本宫的人也只有你了。”齐妃说着,那积攒了多时的眼泪,仿佛是一时崩塌,“按后燕遗律,先帝驾崩,后宫妃嫔悉数陪葬……可是,可是,本宫还不想死。”齐妃哭得梨花带雨,脸上的珠子大滴大滴地落在地毯上,分外醒目,看了惹人生怜。她还不想死,本来生了皇子,还想母凭子贵,没曾想,皇上居然这么快就去了,可是……她才二八年华,这个打击对于她来说似乎是太残忍了。
“遗训是祖上定的,本王何德何能,又如何能帮的了你?”
“可是……”齐妃似心灰意冷一般低眉哭泣,待好久之后,骤然抬头,“不如本宫与燕亲王做个交易如何?”脸上痕迹不再,声音冷然,却能够感到她气息的不平。
“什么?”
“以万人之上的身份来换取我们母子二人的命。”虽说她年纪尚小,但是宫中是是非非她多半是知晓的,且不说皇上死的蹊跷,但就日后,她的儿子若真的有一天当上皇帝,恐怕也是傀儡,亦或者下场更惨。在这个是非宫闱之中,有些事情早已看穿,也早有定数,她抵挡不过,难不成躲不过吗?
她不想死,也不想她的儿子与她、与她的父亲落到一个下场。
“齐妃娘娘这是什么话,本王不明白。”慕容徇站定身躯,冷下脸。
齐聘氏闻言,跟着缓缓站了起身,事到如今,这步一走,她便已经没有什么可怕了。姿态优雅地擦拭好眼中的泪水,等了一会儿,才抿嘴开口:“如今,先帝驾崩,后燕皇室虽然命脉浅薄,但到底是还有一脉,根据祖训,吾儿便应为登基新帝,可是本宫并无争权之心,也不希望吾儿日后陷入权术之争,所以若皇室无人,恐怕这江山社稷的众人便倚靠在王爷肩上了吧,岂不是避免引起朝廷内斗的好方法。不知王爷怎么看?”说完,眼含深意地望向慕容徇,气势与慕容徇不相上下。
慕容徇听了齐妃的话,久久不语。此前,他也在想这件事情,得出的解决办法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然后再将新皇伺机除掉,可是怕就怕在有朝中顽固阻挠……如今齐妃说得话,倒是有些道理,这是要主动帮他,当然也是帮她自己。
慕容徇双手负后,缓慢迈着步子在堂内徘徊几圈,思忖良久,才抬眼,看着那泪水已干的绝美容颜,启口:“本王答应你。”这倒是个缓兵之计。
送走了齐妃,慕容敛歌与一名暗侍从屏风中出来,方才慕容徇与齐妃所有的话均被屏风后的两人听到。
“敛歌,你怎么看?”
“敛歌认为,用齐聘氏母子的性命来换取我们更加容易获得的政权,可行。”其实,若是可以的话,她也希望后燕那条恶训能够废除,而不是继续祸害一个又一个女人了。
难道女人就真的只是男人的附属品吗?生而为夫,连死的权利都不能选择,确实可悲。她有些同情后宫那些个妃嫔,可是却对这一制度无可奈何。只希望,到时候,父王登基能够废除这些个恶俗之纲。
慕容徇闻言点点头,却闭口不言。
“郡主,柳将军回来了,到府上见不到你,这才找我来王爷府寻你来了。”郡主府下人在通传之后,怯生生地跑到慕容敛歌身边来,低声禀报道。
什么?表哥回来了?
慕容敛歌心中大喜,她回来了也有半个月,可是柳成宵还是没有回来,这让她寝食难安,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青坞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若是柳成宵再不回来,她便要马上启程去淮西了。一听到这个喜讯,慕容敛歌整个人都飘然起来了。
“父王,敛歌府上还有要事,便先行告退了。”赶忙回过神,朝慕容徇抱拳告别,还没等慕容徇回复,便已经跑得老远了。
慕容徇伸出的手臂悬在空中,见她早已没了踪影,才硬生生地放了下去,继续捋着自己的胡须。这个女儿,真是越来越不守礼节了。
“王爷,真的要放了齐聘氏母子吗?”待慕容敛歌走远,一旁的暗卫才垂目问道。
慕容徇听闻,忽地露出鹰隼般阴鹜的眼神,冷冷开口:“你说呢?”说罢,便也抚袖离开。
他,需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自然也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他。
……
慕容敛歌在听到柳成宵地的消息那一刻,简直像飞矢一般策马冲回府上,她实在她过着急了,着急地想要赶紧与那人见面。
将那几近挥烂了的马鞭扔给前来出门迎接她的小厮,便拔腿往内冲去。
“表哥!”堂内只有一人,背对着他,那人身材魁梧,与傅纪言的身形不像,她知道那是柳成宵。
柳成宵听她唤他,这才转身,那左手手臂被绷带吊着,看起来应该是受了重伤,脸上猩红的划痕,颇为醒目,整个人给人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不知道为何,慕容敛歌看着这样的柳成宵,突然心中有不详的预感。愣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傅纪言呢?”
“她?”柳成宵知道慕容敛歌会这样问她,脸色不由得沉了下去,满眼哀伤,没有说话,直到最后脸憋得脸红,才吐出三个字:“她死了。”
什么?慕容敛歌再听到柳成宵口中吐出的三个字,顿时愣住,就好像晴天中的一个霹雳击中了她一般,脑中一片空白……
“你让我去救她,可是到了之后,忽然发觉,不知为何秘道中突然地动山摇,我与侍卫们一时恐慌便赶忙逃出来,可是刚出了大殿不久,便听到殿内‘轰隆’巨响,待我醒来之后,手臂被炸伤,好几名侍卫被炸死,整个秘道被炸毁。于是,我便再差人去寻,可是秘道早已尽数被毁,哪里还能有人?所以,即使里面有人也被炸的四分五裂。”柳成宵煞有其事地说着,幸好,他反应快,这才没被自己放的炸药给炸死,否则当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不过手臂被炸伤,这也算好事,正好,他可以在敛歌面前演出苦肉计的好戏。
慕容敛歌木讷地杵在那里,神情带着狰狞与不可置信。密道被毁?那傅纪言她……她不敢相信这个消息,甚至不愿意去接受这个消息,整个身子因为受了过重的打击而颤栗起来,连带这手指都一起战栗。
不会的,怎么会呢?那个人说她死不了的,那个人说她会一直陪着她的。她不会死的。慕容敛歌扯着发干的嘴唇,双眼瞪大,却没了焦距,摇了头,一脸拒绝相信这个“事实”的样子地看着柳成宵,颤巍巍地向后退。
那人怎么会呢?泪,一滴滴地流了出来,许是因为太久没睡,也或许是因为太久没睡的安稳,那布满红丝的双眼顺着眼泪的流出而愈来愈红,好似要裂开一般,让人看了发怵。
这不是真的,这一定是做梦。慕容敛歌绝望般望着柳成宵,她绝对不相信傅纪言死了。一定是做梦的,慕容敛歌自言自语着,心中一笃,手臂一抬,骤然握住插入发髻中的长簪,猛地一拔,簪落手中,本来挽着的青丝随着簪落而飘散于肩,随即挥簪,猛地刺入自己的手臂中,不留一丝余力。
“呃”慕容敛歌闷哼一声,她感觉到自己手臂上传来的阵阵疼痛,那直直插入自己手臂的玉簪顺着自己手的落下带出大片鲜血,霎为鲜艳,染红了慕容敛歌的衣袖,也惊呆了站在房中的柳成宵。
手臂上的伤不是让她最痛的,最痛的是让她难以接受的事实居然是真的。
柳成宵见慕容敛歌如此惊人之举,不禁猛然一惊,忽地冲过去握住她不断溢出鲜血的手臂,朝她嘶吼道:“你是不是疯了,为了那人,你居然这样?”柳成宵不敢相信慕容敛歌在听到傅纪言死了的消息反应会这样大,突然手足无措起来,只是死死盯着那喷血般的手臂。
慕容敛歌好似没有听到他说话一般,木然地望了他一眼,忽地冷笑,一把将扶住她的柳成宵推到在地,踉跄逃出门去。
“敛歌,我爱你。”
“敛歌,我们要一生一世!”
……
不是说好一生一世的吗?为什么?
在她快完成她的事情的时候,在她决定与她共度一生的时候,她却食言了。
“表妹!”被推到在屋子中地上柳成宵大声喊道,此时的慕容敛歌已然跑到院子中,却在走了几步之后,身体忽然摇摇欲坠,一声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