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所有人都发现了一件事。
张强有钱了。
身上还是那身衣裳,背心短裤人字拖,就是脖子上那根小拇指粗的金链子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走路越发的趾高气扬。
张母也不再窝在家里面,开始在傍晚的时候出来乘凉,就在村口的大榕树下,这棵榕树活了有几百年了,长得很茂盛,夏天的时候村里人喜欢在这棵树下摇着蒲扇乘凉聊天。
一开始并没有人理她。
张母已经很久没有出来过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就站着,跟村里人鲜活的样子比起来,显得十分木讷。
突然就有人看到她手上的金戒指。
就开始窃窃私语。
指着她的手,交头接耳。
有胆子大的,就忍不住问道,“张大姐,你这戒指,哪儿买的,挺好看的。”
周围的人都好奇的看着她。
张母的心中瞬间就升起一股莫名的自豪感,连脊背都挺直了。
一脸骄傲的说道,“这戒指当然好看了,是金子打的,是我家阿强从城里给我买回来的。”
直接把手亮出来。
戒指金黄金黄的,上面还刻着花,印着夕阳,看起来特别亮眼。
村里人一听她说是张强买回来的,就不说话了。
有人嘟哝,“莫不是假的吧?”
黄铜跟黄金看起来都差不多,把铜融了,倒在磨具里,铸成的黄铜戒指看起来也是金黄金黄的。
呐,就村里的小卖部就有卖,小孩子的零食,那种一小包一小包的,五毛钱一包的,里面就有戒指。
看起来虽然跟张母的不一样,但也差不多。
就嗤笑,“呵,这样的戒指我家妞子有小一串呢。”
周围的人也都符合着。
“是啊是啊,我家小芳也有呢。”
“张大姐你家张强不会是买到假的了吧。”
“这戒指,一看就是假的。”
……
……
都不信她。
这些话戳到了张母心里的伤。
让她一瞬间就仿佛回到了当初张强犯事的那段时间。
“呀,你看,就是她,她儿子是shā rén犯。”
“真的吗?看起来挺老实普通的一个人,怎么会生出那么残忍的儿子来呀。”
“是啊,我也不懂呢。”
“要是我,还救什么救,那么小的孩子,真是丧心病狂呀。”
“这么小就这样,长大了还了得。”
……
一幕幕,像是diàn yǐng回放一般,走马灯似的出现在张母的眼前。
眼前这些人,明明都是熟悉的脸孔,怎么就变成这样一副面目可憎的模样。
嫉妒。
对,没错,他们一定是嫉妒。
有谁的儿子像她家阿强一样,能给父母买好东西的。
高高的扬起下巴。
冷哼一声,“你们懂什么,我才不跟你们一般计较。”
说完,就高扬着头,犹如一只战胜的公鸡,走了。
没有人说话。
默默的看着她的背影,在夕阳下,瘦小佝偻,莫名的有一种悲凉。
直到看不见了。
就听到一个年老的声音说道,“我瞅着她那戒指像是真的。”
说话的是村里一年迈的老太太。
八十多岁了,曾是地主家的xiǎo jiě,从小就在金窝银堆里打滚。
她可能会认错稻谷跟小麦,却不会认错黄金。
就有人不可置信,“不会吧,就张强那样的,怎么可能买得起金戒指。”
就听见人冷笑道,“怎么不可能,你们别忘了他是干什么的。”
这话一出,就没人说话了。
之后张母再在村里炫耀,别人当面笑笑,背后说什么的都有。
兴许是抢了头肥羊呢。
更有甚者说张强又shā rén了。
毕竟有前科,才十几岁就敢shā rén分尸,这又十几年过去了,平时看着就一副阴郁凶狠的样子,谁知道呢。
就因为村里出了件shā rén碎尸案,原来村里好多人家都搬走了。
都害怕。
听老人们说shā rén是会上瘾的。
真没错,那段时间张强老是看着村里的小女孩,眼神特别瘆人。
谁家没小孩子呀。
真不敢。
瞧瞧老李家那小孙女,多可爱,白白嫩嫩,又懂事,见人就喊伯伯婶婶,特别甜。
这一死了。
老李家真的可以说是毁了。
shā rén犯还屁事没有,就赔点钱就算了。
说什么未满十四岁,就不用负责。
连法律都是这样判。
还有什么办法。
万一哪天自家的孩子也遭了,步了老李家的后尘,到时候他们连哭的地方都没有,还不是自认倒霉。
呵。
要搁以前,shā rén偿命,管你几岁。
shā rén了就是shā rén了,没什么可说的。
一命赔一命,没有错。
但现在,简直搞不懂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
村里人越来越少,剩下的要么实在没钱,要么在村里生活了一辈子,舍不得离开,临到老了还背井离乡,谁愿意,宁愿死都要死在家乡。
不过他们还真是冤枉了张强。
并没有shā rén。
又不是十五年前了,现在shā rén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只是宰了头肥羊。
运气就是这么好,刚好就看到了。
被宰的人还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乖乖拿钱。
王健很苦逼。
出门前该看看黄历的,那天一定是不宜出门。
呵。
为啥。
出门就遇小人呗。
这么多年了,原以为再也不会见到,没想到,命运是如此的奇特。
十五年过去了。
张强竟然还能认得出他来。
太神奇了。
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家就搬到了县里,他也被改名成了王健康。
父母不再叫他小健,而是叫小康,要把他与那段过去脱离。
之后,就跟很多人一样,上学,念书,毕业以后参加工作,娶妻生子。
呵,就被毒蛇缠上了。
一张口就要几十万。
王健:……
脸都木了。
他没听错吧,几十万,你确定不是几十块。
呵。
给你画一张要不要。
见过狮子大开口的,没见过这么大口要吃人的。
“几十万?呵,你当我家开银行的,没有。”
张强就笑了。
一双小眼睛里满是威胁。
“别忽悠我,我都调查过了,你现在可是在事业单位上班呢,还有你那丈母娘家,听说是开超市的。”
王健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就听张强冷笑道,“当初咱俩可是一起杀过人碎过尸的好兄弟,如今兄弟缺钱花,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摊手,“如果是这样,那就没办法了,反正兄弟我如今也是烂命一条,你就不一样了,娇妻爱子,事业有成,你说如果他们知道你是个shā rén犯,会不会很有意思。”
张强勾起嘴唇,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看着王健。
王健狠狠的盯着他,“你敢。”
张强无所谓的耸耸肩,“我ok啊,你可以试试。”
王健:……
还是妥协了。
不敢呀。
穿鞋的怕光脚的,张强无所顾忌,还是个无赖。
但几十万确实没有。
只给了几万,那还是王健辛苦存下来的私房。
把钱拿给张强,“钱你收好,以后别来找我了。”
张强低头数着手里的钞票,没应他,冷笑一声,呵,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
好不容易找到个长期饭票,才不过几万块钱,又不是傻。
张强吹着口哨志得意满的走了。
王健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恨得牙痒痒,但没办法,他跟张强不一样,他有家,有孩子,有事业,前途一片光明。
如果那件事被曝光了。
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会消失。
人就是这样,拥有的东西越多,就越顾忌,投鼠忌器嘛,失去任何一样都很心疼。
他简直无法想象过成张强那样会是什么样子,大概,生不如死吧。
希望张强能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就这一次,以后别再来找他了。
但,怎么可能。
张强手里有了钱,肯定要出去放飞自我呀。
他直接进了赌场。
傍晚才出来。
还剩了点钱,就买了点卤菜回去。
怕什么。
没钱了再问王健要就是了,反正他有的是钱。
呵。
当初大家一起犯了事,独留下他一个rén miàn对村里人的冷言冷语。
不然,他也不会混成这般烂泥的模样。
都是他们的错。
既然我已身在地狱,你怎么可就留在人间享受繁华。
王健心存侥幸。
但俗话说得好,你永远也喂不饱一只随时处在饥饿状态的狼。
下班的时候刚出单位门口,就听到一声响亮的口哨。
王健下意识回头看,就看到张强靠在围墙上,双手插在口袋里,歪着脑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哟,健哥,下班了呀,兄弟我等你好久了呢。”
张强走过来。
手搭在王健的肩膀上,动作很熟练。王健就闻到一股难闻的汗臭,皱着眉头,推开张强的手。
“你来干什么?”
语气很不好。
张强就笑了。
“兄弟这不是最近缺钱花吗,恩,你懂的嘛。”
笑得特别欠扁。
王健睁大眼睛,“前几天不是刚给你拿了几万吗,你这么快就用完了?”
有点不敢相信。
张强一脸不赞同,“兄弟可不像你,日子过得滋润,那事之后,你们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村里遭受白眼,呵,那点钱,还不够我还外债的。”
王健一口气憋在胸口。
这关他什么事。
自己不愿意走,怪的了谁。
看了看周围,有同事投过来好奇的眼光。
深呼吸一口气,说道,“我没钱了。”
张强冷笑,“没钱?行啊,王健你可别忘了当初咱俩做过什么事的。我是无所谓,反正村里人都知道,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无所谓了。”
王健:……
好特么烦。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小伙伴。
如此人渣,死了就好了。
“你要多少?”
问道。
张强脸上露出得意的笑,“这就对了嘛,都是好兄弟,何必为了点钱把关系闹僵,到时候对大家都不好。”
王健不耐烦的打断他,“少说那些,多少钱?”
张强也不生气,笑眯眯的说道,“不多不多,就按上次的数目再来一份就好。”
王健:……
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
刚听到不多的时候还暗暗松了口气,结果,呵,上次的数目再来一份,你特么以为是喝啤酒的时候打开瓶盖上面写着再来一瓶呢。
“我现在手里没钱,你过段时间再来。”
张强笑嘻嘻的说道,“没问题,兄弟我多等几天也没事,不过,你也知道当兄弟的很穷,手里没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说完,就大摇大摆的走了。
留下王健一个人站在原地,一脸沉郁。
还很苦恼。
又是几万块钱呀。
家里的存折都是老婆管着。
狠狠的诅咒了张强几遍,时间不早了,也匆匆离开了。
张强最近过得可谓是春风得意。
天天进赌场,天天有肉吃,没钱了就找王健要。
晚上从外面回来,有点晚了,月亮高高的挂在树梢,老远就看到前面的草地上有个人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张强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的走过去,一看,是个小孩儿。
就想大概是村里谁家的。
就问,“小孩儿,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小心有鬼来捉你。”
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就想看小孩儿被吓得哇哇大哭。
然而,那小孩儿只是低着头,并不理会。
张强就有点生气了。
刚想骂,就见小孩儿抬起头,手里捧着一个脑袋,那脑袋笑嘻嘻的看着他,“你说的鬼,是这样的吗?”
张强:……
简直都吓疯了。
“啊……”
捂着胸口连连后退。
“你……你……”
指着思如,话还没说完,就双目圆睁倒了下去。
空气中还有一股臊臭的气味。
思如撇嘴。
怂货,就这么被吓昏了,当初不是还敢shā rén碎尸吗?
简直孬种。
把手上的人头丢一边,扔在地上就变成了石头。
踹了张强一脚。
蹦蹦跳跳的跑开了。
张强做了个梦。
梦里,又回到了十五年前那个夏天。
天很热,知了没完没了的叫着,不知疲惫,特别烦躁。一想到暑假作业还没做完,就更烦了。
他决定出去走走。
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就漫无目的的走着。
走着走着,就闻到一股特别浓郁的香气,是谁家在炖肉。
使劲嗅了嗅,脚步就不由自主的朝香气飘来的方向走过去了。
是一家小院子。
烟囱还在往外面冒着烟。
走近了,更觉得香。
张强站在篱笆外,馋得直流口水。
然hòu mén就开了。
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圆脸,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身上穿的衣服样式也很老了,脚上竟然还穿着一双黑色的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