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又入一年冬，又是第一场雪，漆漆夜色中，雪花乱舞。冰火中.binhuo.
廊下挂着的大灯笼，随寒风而大幅摇摆，地上留下灯影幢幢。
郑绥推开终南递上来的暖炉，两手轻轻搓了搓，望向一旁的众人道：“留下采茯和无衣，其他人都先回去吧。”
“小娘今儿不回去？”苍叟走了过来，满是诧异。
郑绥轻轻嗯了一声，“阿叔，你多找几个人瞧着这里，我今晚歇在阿耶的书房，还得麻烦你让人过去收拾一下。”
“小娘，书房没有地炕，夜里冷得厉害，容易冻着，小娘还是回去歇息。”苍叟忙地把手中一壶浓茶递给旁边的灰衣僮仆，又转身对郑绥道：“至于位郎君，小娘放心，今儿郭郎君和冯郎君都没有带药石过来，酒也只有两坛，郭郎君的身体和我家郎君一样，也不能多饮，等会儿他们饮完这两坛酒，唱弹些曲，写些字儿，估计尽了兴，也会歇着了。”
况且，就是在方才，酒也多半是灌进了冯十一郎君的肚。
郑绥摇头，“没事，正好也要抄曲谱，你让人在书房多放几盆炭火就行了。”就是酒不多，她才要留在这儿，若是酒够多，他们都吃醉了，发起酒疯来，她留在这里也无用，阿耶可一直向她保证，只吃碗，只要阿耶不醉，她留下来，便还能劝上几句。
她现在是担心，他们喝完这些酒，又得令仆从去拿酒来。
“好，我替小娘多放几个炭盆。”郑绥所担心的，苍叟心里有数，从前还真发生过，记得有一次，是郭五郎君的生日，人喝了半宿酒，突然想起阮没过来，人骑马连夜跑去陈留，因陈留镇上宵禁，让陈留那边的卫戍给拘禁了起来。
苍叟转身时，瞧了郑绥一眼，又抱怨了一句，“郎君明儿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责怪老奴。”
“放心，有我在，怎么也不会让阿耶怪阿叔的。”郑绥笑了笑，遣退了其他仆从回望正园，带着采茯和无衣去了鸣玉轩。
采茯和无衣照例没有进书房，只守在外面。
待苍叟带着几个僮仆过来把书房收拾一番，又放了几盆炭火，郑绥才开始自己研磨，取了一沓蚕茧纸，誊抄曲谱，她方才出来的时候，就把原稿带了出来。
方才，在屋里时，阿耶说要送一卷曲谱给那位裘扁鹊，她便存了自己誊抄的心思，说到底，她的这双腿，还是那位裘扁鹊所治。
起居室那边的歌咏声，旋律声，还有酒酣耳热欢笑声，直到深夜时才结束。
苍叟过来书房，是和郑瀚一起来的，彼时，郑绥已是哈欠连天，上下眼皮直打架，一见到郑瀚进来，郑绥的精神一下振作起来，搁笔起身，“阿耶怎么还没睡？”说着，目光望向苍叟，苍叟心虚地忙转向别处。
郑瀚走了过来，拉着郑绥的手道：“熙熙，阿耶已令人备了肩舆，你先回望正园。”大约是许久未喝酒的缘故，脸上红彤彤的一片。
“行，”郑绥很爽快地点了头，她在这儿，原本是担心，他们又另要酒，要闹个通宵，“阿耶也早些去歇着吧。”说完，收起案几上的那卷曲谱，还有写好的二十余张，望着郑瀚又道：“阿耶要送给裘扁鹊的那本曲谱，由女儿来抄吧。”
郑瀚笑了笑，摸着郑绥的脑袋答应了，提着灯笼，送着郑绥出去，临走的时候，把那边抄好的曲谱，一并给了郑绥。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用苍叟的话说，相较于从前，可算得上是最平静的一个庆生了，还从未像昨这么实实在在地在屋里吃酒的。
也是后来，郑绥听苍叟说起，从前的时候，阿耶，冯十一郎君，郭五郎君，还有阮，他们四人，无论谁过生日，免不得有一番折腾，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有一次庆生，几个人都喝得有点多，又服了药石，不知怎么，突然骑马去皇山，阿耶上山后，径直在一块大石头上睡了过去，那时正是傍晚的时分，天色比较暗，直接让山上的猎人当作是猎物，给射了一箭，阿耶中箭的时候，依旧乎乎大睡没一丝反应，倒把跟着的人吓了一跳，所幸好没射中要害。
只是自那以后，皇山便禁止人打猎。
——*——*——
因夜里睡得晚，次日早上，郑绥起得便有点迟，但还是赶到女先生来望正园前，先到东楼。
上午的功课结束，听采茯说起，冯十一郎君和郭五郎君还没有离去，郑绥便没有去守静园用午饭，只是派人去和苍叟说一声，照着从前药方，熬了剂药，午饭后，端给郭五郎君和阿耶服用。
郑绥想着有两天没去瞧阿一了，这一日午饭，便去守勤园和阿嫂一起用。
阿一虚龄已经有两岁半，一见郑绥过来，嘴里喊着姑姑，便挣扎着要从乳娘怀里下来，两手朝郑绥伸了伸，“姑姑，抱抱。”
李氏走过来笑道：“昨**没过来，阿一就一直叫着姑姑。”
郑绥听了，笑着从乳娘怀里接过阿一，阿一两手抱着郑绥的脖，在她怀里扑腾了两下，伸手就拽住一旁的一个婢女的衣襟，尔后又转头对着郑绥咧嘴一笑，“姑姑，木头，木头。”
“什么东西？”郑绥抬头问望向面前的阿嫂。
“是五房练郎送过来的孔明锁，阿一拿到手里，昨日就不曾松手，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要抱着睡，一拿开就哭，方才是要用午饭了，才好不容易哄着放下。”
李氏话说完，阿一已从那个婢女手上拿着的荷包里，拿出来一把孔明锁。李氏见了，忙地瞪了那个婢女一眼，哄着阿一道：“要用饭了，用完饭，姑姑再陪你玩。”说着要拿走阿一手中的孔明锁收起来。
只是阿一抓着不愿意放，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郑绥，“姑姑，木头，一起玩木头。”
“阿一，等会儿玩玩，好不好。”说着，郑绥腾出一只手去取下阿一手中孔明锁，“阿一，给姑姑。”
阿一瞧着阿娘的松了手，姑姑来拿，遂重重地点了下头，咧嘴露出八颗小米牙齿，“木头，给姑姑。”一边说，还一边把孔明锁放到郑绥胸口。
“这臭小。”李氏没好气地笑道，伸手捏了捏阿一吹弹可破的脸蛋，“我要是怎么都不肯松手。”
“那是，我和阿一最好了。”郑绥说着，亲了亲阿一的脸蛋。
只是没一会儿，阿一瞧着郑绥把孔明锁重新放入荷包里，登时瘪下了嘴，“姑姑，一起玩玩。”说着又在郑绥怀里扑腾起来。
郑绥都差点抱不住他，忙不迭地哄道：“阿一，吃饭，等会儿姑姑陪你玩玩。”
只是阿一扑腾得厉害，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他本来是要把木头拿出来和姑姑一起玩的，不想姑姑把木头收起来，不陪他玩，李氏瞧着郑绥累得够呛，忙地从郑绥怀里抱起阿一，然后放到一边的矮几上，让他乖乖坐着，“这小，只有在他阿耶跟前才能老实，整天只闹着我和你姑姑。”
“这也不怪阿一，阿兄把脸一绷，连着我都怕，别说阿一。”郑绥说完，又望着向他扑腾过来的阿一笑道：“是不是呀，阿一，是不是这样呀？”
“是吗？”
“当然。”郑绥说完，意识到什么似的，顿时脸色大变，一回头，果然见到大兄站在门口，心头一阵懊恼，脸上的表情变化，格外的精彩，一手扶着阿一，忙不迭起身唤了声阿兄。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李氏在一旁见了，实在撑不住了，笑了起来，“好了，既然来了，就让人摆上正餐。”说着，让乳娘抱起阿一，揽着郑绥往厅堂走去。
郑绥往里走时，轻扯了下阿嫂的衣袖，低语道：“阿兄在家，阿嫂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这不刚才逗阿一的时候，给忘记了。”李氏一脸的无辜。
用餐时，一人一案，连着阿一都有自己的食案，旁边有一位乳娘和一侠婢女服侍着，自大兄郑经把阿一抱放到榻席上，阿一就表现出难得的安静，规矩地喊了声阿耶，像个小大人一般。
果然，小孩是最聪明。
用餐的时候，郑绥看了眼阿一，又瞥了眼大兄，有些动作都惊人的一致，果然是父。
郑绥对阿一又添了几分怨念，明明她才是和阿一相处时间最长的好不好。
一顿午饭在安静中结束，用完饭后，郑经带着阿一先回了书房，最近一段时间，阿一已经开始跟着大兄念《急就章》，但据阿嫂说，大兄曾提过，五兄这个时候已经会握笔了。
看来，大兄这是打算把阿一往五兄成才的方向发展。
听阿嫂说，今日阿兄难得有空闲，阿一怕是一时半会出不了书房，郑绥便先回了望正园，那本曲谱，依照她抄誊的速，只怕要五个下午的时间，才能完成。
李氏只让郑绥晚上再过来。r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