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交接的时节, 午后的阳光不再灼人,空气却十分干燥,微风拂过, 口鼻间全是燥气。
除了被一群穿着迷彩的军人隔出的一条狭窄的供救护车进出的通道外,伏牛街上挤挤挨挨的全是人, 乍一眼看上去, 像是谁在街道间人为的设置了一间严酷的集中营。
闹了这么久, 死者家属里的老人们已经累了,被家人们护着,耷拉着脑袋坐在地上。有孩子被眼前的场景吓坏了,想哭却被父母紧紧的捂住嘴巴,唯恐惹了这突然冒出来的一群人的不悦。
伏牛街上粗粗算上去有近二百号人,这样大规模的人群最该噪杂, 此时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在绝对的武力压制下, 再大的闹剧都会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
除了…所有人再看向姜妗时,越发仇视的目光。
没人服气。
姜妗站在人群的最前面, 她身边是三座连抬着担架进入姜家的医护人员都特意小心的绕过的水晶棺, 为了保持对死者最大的敬意,并没有人去移开挡在姜家正门前的水晶棺, 连救护车都停在了离水晶棺五步远的地方。唯一留在水晶棺前的姜妗就像是个最为罪不可赦的恶霸,九十多双恨不得化为利剑把她贯穿撕碎的目光像是密密匝匝的蛛网, 从四面八方沉沉的罩过来,压过来,挤的人喘不过气来。
他们怕贺峥赟一行人吗?怕, 所以他们恨上了姜妗,是的,不是姜家也不是他们口中的罪魁祸首姜稳如,是姜妗。
军人在他们眼中天生就是该来保护他们这些普罗大众的,可在姜妗出来之后,他们突然冒出来,在她可能受到群起而攻之的时候这些人选择给她出头,所以她罪不可恕。
没人考虑过在刚才那样的情境下,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有可能会遭受怎样可怕的伤害。
他们感到愤怒吗?愤怒,所以他们怒到恨不得能立刻扑上来咬死她。世人多有屈于强权的本性,他们是受害者却受到了鞭挞自尊心般的压迫,所以他们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害怕了,他们也不怨怼压迫他们的人,他们要找引起愤怒的源头。
没人会去想这场闹剧一样的纷争本来就是由他们引起的,而姜妗出来时候的本意,可能只是单纯的为了救她重伤的两位叔叔。
人性的真善美,很多时候都只存在于切身利益没有受到侵犯的前提下。贺峥赟一行人的出现及时的解决了姜妗被众人围攻的危险,可也成功的给她拉稳了所有人的仇恨值。
所以,不管姜妗再说什么,都没有人肯再去听了。如果金道长和廖家父子在这里,怕是会忍不住拍手称快,这是个死局,无解。
现在,所有的事情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驱散人群,谁也不能保证这样的围堵会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可谁都知道贺峥赟不可能每次都像今天这样带着大批人马出现。不驱散人群,更是不可能,暂时威慑可以,但这些军人不可能就这样跟家属们一直耗下去。
大部分人都抱着这样的心态,所以看着姜妗的那些人眼里除了仇视之外,更多的还有下定决心的报复性快意。
你能拿我们怎么办?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以后就跟你个小姑娘就跟你们整个姜家死磕上了!反正我们有这么多人,你今天敢这样对我们,我们就敢今后都决不让你好过!
姜稳如和姜瑞如两人很快就被担架抬了出来,有姜家人忧心忡忡的跟着上了救护车,也有姜家人看出了情况的不对,神经紧绷的站到了姜妗身边询问情况。
从贺峥赟出现后就沉默了很久很久的姜妗终于说话了,“堂婶,你们先回去。”
家属们一脸了然,看吧,他们早知道这些人是为了姜妗来的,姜妗这是发现了自己成了所有人针对的对象,不想再连累更多的姜家人呢。可晚了,每一个姓姜的他们都不会放过。
姜家大门再次关上,救护车也开走了,静谧的人群嘲讽的盯紧了姜妗。
接下里就该是要疏散他们了吧,再故作无奈的跟他们说一下她的不得已而为之,讲述一下她两位叔叔伤情的严重来博取一下他们的同情。可没有用的,他们的家人死了,就算姜稳如和姜瑞如两个人真的死到了家里他们也只会拍手称快,不会感到一丝一毫的愧疚。
果然,姜妗犹豫了一下就走向靠在吉普车边百无聊赖的摆弄枪/支的男人,她低声说了句什么,男人抬了抬眼皮,可有可无的挥了挥手,围着家属们的军装大汉潮水般退了回去。
有人试探着往外走了两步,果然没人再拦,所有人都放心下来。家属们见分散在街道两边的军人并没有立刻驱散他们,他们反而不走了,两个姜家人已经送去了医院,他们冷眼等着看姜妗倒是准备怎么跟他们交代。
对着这些像是在看待罪人一样看着她的家属们,姜妗笑了。
是的,她笑了,没有所有人猜测的满腔歉意,也没有对着敌视目光的不安,更没有他们设想过的假模假样的博取同情。
姜妗突如其来的笑容很异常,怎么说呢…如果之前在姜宏川房间里那位玄术中人在场的话,就会发现她现在的表情跟刚冲进姜宏川卧室时候的表情同出一辙。眼睛晶亮,笑的格外的灿烂。
“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姜妗看了一圈,笑盈盈的问,“觉得我对不起你们?觉得你们自己受了莫大的冤屈和委屈?没人再拦着你们了啊,你们想要堵的人也被送走了,你们怎么还不散,还聚在这里干什么?”
她在嘲讽!
她竟然,到了现在这种地步还在嘲讽!?
一位坐在地上的老太太悲愤的看着她,“我们还没有讨回公道,为什么要散?你们姜家权大势大就可以仗势欺人是吗?要是我今天不走你又能怎么样,准备让这群人抬着把我这把老骨头扔出去?那你尽管来!尽管来糟践我们好了!半只脚迈进坟头的人了,他们怕你们,我不怕!”
老太太看样子已经在这里熬了很久,坐在地上仍旧颤颤巍巍的,看上去像是下一秒就要晕倒过去一样,格外的可怜。没有人怀疑,如果真有军人过来要撵她走,她可能真会决绝的让他们踏着她的尸体走过去。
老太太的声音满含悲怆,“我的孙子…我可怜的孙子今年才刚毕业,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早上出门前还跟我说晚上想吃肉丝面,我下午提前买好了肉剁好,呜…晚上,晚上就…”
老太太的话勾起了不少人的伤心事,许多人跟着红了眼框,压抑的哭声在更为压抑的午后弥漫在伏牛街上。
姜妗问,“所以,您恨吗?”
老太太浑浊却通红的双眼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也恨。”姜妗道:“不散,那便且先看着。”
年轻女人狠狠的盯着姜妗,“看什么?我们现在拿你没办法,你很得意是吗?”
年轻女人又看向一直没再插手的贺峥赟,含泪道:“我不知道这位先生为什么会站在姓姜的一家这边,还这样护着这样一个恶毒心肠的女孩子,但我相信能领着这么多军人的人一定会是个好人,你是受到了什么人的蒙蔽才会这样做的吧…求求您,不要被这个女孩子给骗了,她…”
“喂。”姜妗打断了年轻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女人见贺峥赟果然被她吸引了注意力朝她这里看了过来,当即挺直了身板,毫不退让,“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杜小凡!你知道我的名字又能怎么样,还准备买凶报复我吗?我告诉你…”
“你呢?”姜妗没有听她继续慷慨激昂的演讲的意思,视线一转对上了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把儿子往后塞了塞,三角眼一眯,脑子飞快的转着,谨慎的没有吱声,姜妗却点了点头,“恩,刘红。”
中年女人一惊!
另一个男人不明故里,看不惯姜妗故弄玄虚的他越步站了出来,“韩二!怎么着?有人撑腰了不起啊!”
三个人并排站在了人群的前方,也就是紧挨着三座水晶棺的地方,姜妗缓缓伸手指向三人,“杜小凡,刘红,韩二,当着三位已逝之人的面,你们敢当众发誓你们没有做过任何有违天良的事情吗?”
三人立刻就被激怒了!
“我们有违天良?你是不是疯了!”
“好啊,青天白日的这是准备仗势欺人到底了?”
“我可怜的男人啊…”
“…”
三个人还在兀自气愤着,谁也没看清姜妗是怎么动作的,只见原本背对着众人站的好好的三个人突然惊叫一声,接着就位置一错!扑在了三个水晶棺上。
姜妗的手抚在了其中一个棺盖上,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压制在棺材上的刘红惊恐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细白指尖,想说话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她的眼睛下正对着透明棺盖下丈夫诡异的笑脸和黑黝黝的双眼,身子纹丝不动的刘红害怕的想闭上眼睛,却发现连自己的眼皮都再控制不了。
“刘红,唤汝名,且应。”
不高不低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刘红拼命的想抬头去看,嘴巴却已经自有主张的发出来一声“我在。”
背后的家属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惊疑不定的看着姿势怪异的三人。
突然!姜妗动了!
原本被扔在了地上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她的手上,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刘红的一截头发已经被锋利的刀锋割落,发丝被风一吹,四散着飘向了空中。
“奉请肉口传度刘氏名红之夫妻缘法,抬头望青天,魂立中央,一叫自到,二喊自来…”
“呼!”
一阵狂风平地骤起!割下的发丝被席卷在半空中要散不散的打着旋儿。
趴在水晶棺上的刘红身体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喉咙间因为恐惧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在吾身前,身后,身左,身右,跟前用后,跟左拥右,藏我身,不见我身于何处…”
姜妗以刀为笔,步伐迈动间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舒缓韵律,水晶棺的周围复杂诡秘的符号越来越多,倏然一挥手!刀刃碰撞间,一个巴掌大的瓶子自半空中旋转起来,四散的朱砂像是有了生命,随着狂风细线般流进了符篆间隙。
所有人都被这让人根本无从解释的一幕吸引了所有注意力,近乎张口结舌的看着狂风里舞动着的女孩。没有人听到,悠远的吟诵声中,一个轻微又沉重的拖曳声突然响了一下!
只有刘红,她的身子逐渐直了起来,可她的表情比刚才趴在水晶棺上还要恐惧,牙齿打着颤,心跳更是飙到了让她近乎昏厥的速度!
“不听法旨,贬汝阴山,汝当听令,分厘无偏,若是不从我心愿,桃花金鞭钉心头…”
从四面八方各处一同朝着耳边涌过来一般的念诵声还在继续,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刘红这边的异动!
“你们看!那边的棺材盖怎么起来了?”
“我的天哪,这是怎么了,那是什么东西?手,手吗?”
“…”
议论声越来越大,人群开始隐隐混乱起来。
“叮!”
一声振聋发聩的脆响,慌乱的众人只觉得心中一轻,脑海下意识的一空。
“癫狂意乱迷在身,心心念念不离人,急急行,急急走!”
“砰!”
随着最后一声吟诵声结束,一声巨响同一时间平地炸响!
“啊!”
终于有人尖叫起来!
“诈尸了!”
“有鬼!救命!”
“让开!求求你们放我们走吧,求求你们!”
掀开的棺材盖里,一个穿着寿衣的男人缓缓站了起来,一阵恶臭瞬间弥漫出来。男人脸上长着丑陋的尸斑,胀大的脸和脖子像是充了气的气球,乍一眼看上去让人几欲作呕!
军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挡在了街口的两侧,任凭人群如何拥挤喧闹,纹丝不动的不肯让开身子。
姜妗却对身边的一切都充耳不闻,她看着刘红,一瞬不瞬的,幽幽的声音噩梦般响起,“你那么伤心,为了丈夫的死那么痛苦,我现在把他给你送回来了,现在你可以跟他解释一下,为什么你那么爱他…”
姜妗让开身子,身后让人看了直起鸡皮疙瘩的男人摇摇晃晃的朝着刘红走了过来。
“却要害死那么多人,最后还要杀了他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同样直起了身子的杜小凡和韩二惊恐的张大了眼睛。
“哦,差点忘了。”姜妗转身看向另外两人,“还有你们。”
下一刻,三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陡然划破虚空!本就受到了惊吓的家属们心脏一颤!下意识的朝着发出尖叫声的地方看去。
两个棺材盖一前一后陆续被推落在地上,杜小凡三人吓得屁滚尿流的瘫坐在地上,尖叫着不停的试图往后躲。
所有人的脑海里后知后觉的冒出了之前姜妗那句没头没脑的问话。
“如果你们都是大峪市本地人的话,应当都听过正阳姜家的名号,那么,诸位都还记得我们姜家原本是做什么的么?”
死局?不存在的。
在她姜妗这里,但凡动用了玄术一说,便没有所谓死局。
有人看到姜妗这边的情形后却是一脸震动!忍不住喃喃自语道:“这是…失传了近百年的南疆风派的赶尸法?”
南疆风派传人已经死绝了,据他们所知根本没有传人存活于世,连他们的秘术典籍都已经全部封存在进了十六处,唯一有开启权限的也就只有…自语的人下意识的转头向不远处的吉普车前看去。
十六处掌权人。
不待男人细想,一声尖锐的女声再度响起,“滚,滚开!不是我,明明是你害死那些工人的!那些事情明明是你做的,是你让我陷害姜家的,你死了不管我的事!不,不要来找我!滚开!”
纷乱的人群蓦地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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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哒(づ ̄3 ̄)づ╭~谢谢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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