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感情是多么容易变幻啊。
怀着这样的疑虑,青伦再次回到天虞皇宫。
明落已经不在那间宫殿里了。所有人都乱糟糟地忙上忙下,跑来跑去。
青伦随便抓住了一个宫女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你……”宫女惊慌失措地看着青伦。
“快说!”
“是凝和妃子薨逝了!”
凝和妃子,明落的母亲?薨逝了?
这怎么可能,她早上来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怎么会……那明落呢?
青伦立马奔赴凝和妃子的寝殿,听见里面哭声震天,哀嚎不断。
她隐去人身,化作一片花瓣在人群之中飘飘荡荡。她看到了凝和妃子,在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寝殿门口,她看见凝和妃子苍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眼。
还有旁边带着重孝的明落。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一动也不动,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青伦本来便打算这次回到天虞皇宫便给凝和妃子看看究竟是什么病症,好对症下药,尽力将自己闯的祸给弥补回来。但是看着眼前这个已然没有呼吸的在床上逐渐变得僵硬的女人,青伦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面对明落。
为什么,才短短两天,一切都变成了这样?
青伦和明落都被这个问题所困惑。
到了晚上,丧事已经安排好了。
明落独自一人伴着摇曳的烛火给凝和守灵,外面仅有几个值班的侍女和守夜的卫士。
青伦趁守夜人和侍女不注意飘进室内,走到明落身后,不知道该怎样继续前进。
青伦忽然间觉得,那个曾经熟悉的背影,此刻是这么近,却又这么远。
“你来啦。”明落声音嘶哑地沉沉地说道。
“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
“……”青伦在心中责备自己之前对明落的怀疑。
“不过我仍旧想知道你究竟是谁,来自哪里。”
“……”
“告诉我吧,我想知道。”
“你还是在怪我是吗?”
“不,我不怪任何人。要怪也应该怪我自己。”
“怪你自己不应该收留我是吗?”
“……”
“明落。”青伦走上前,“我此次回来本来就是想要给凝和妃子看看究竟是得的什么病,你知道我会一些医理,没想到……”
“够了!”明落打断青伦,“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青伦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接着她垂下头说道:“我知道是我的错,对不起……”
明落猛地站起来,扣住青伦的肩膀,眼睛厉责而又痛苦地看着青伦:“你,究竟是谁!”
“我……”青伦看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告诉我!”
“你先放开我。”青伦悲伤地看着明落。悲伤中含着失望的痛苦。
明落放开青伦:“说。”
“我的确不是人。而是一缕魂。”说完看也不看明落便蓦地消失了,只有一片不知名的白色花瓣在空中飘荡。
青伦回到奈良岛也就是幽灵岛上,看着被居民烟火充斥的海岸,看着曾经自己与灵修曾经生活的地方,曾经一起踏过水的地方,一起看星星的那块石头,一起走过的草地,一起泡过澡的温泉……这些几乎全都被无数的人的足迹沾满了尘世的烟火气。
草地被践踏得几乎长不出草来了,温泉里有莫名的奇怪的浊臭,沙滩上脚印凌乱,一块破布随着海水的浪潮再沙滩上一起一伏……青伦感到,那些记忆,那些记忆里的味道,都在这些烟火气和尘世的浊垢之中越来越远,忽然觉得悲伤,又忽然觉得愤怒。
她很真想一挥袖子将整个世界淹没!
可是又有一种更深的悲伤制止了她。不知道这种悲伤来自哪里,只是一想到世界毁灭之后的独自一人的自己,她便觉得有种无法抑制的悲伤从心底深处穿透她的灵魂。
她转身去了樱岛,让风玦封了樱岛所在的湖泊。
此时此刻,她一个人沿着岛与岛之间相连的木桥来来回回地走,一遍又一遍,从最东边的岛屿走到最西边的岛屿,从最南边的木桥到最北边的木桥,又无数遍停留在桥边,看着自己在湖中的晃来晃去的倒影,看着随水漂流漂流的落花。
不知不觉之间,天已经黑了。
不知不觉之间,天又亮了。
青伦仍旧在岛上,陷入沉沉的回忆之中,灵修那美好的面容一遍又一遍地浮上心间,又一遍一遍地与如今的明落重叠。
樱花像是也感受到了青伦悲伤与迷惘,落花像是一场急雨一般簌簌纷纷地坠落,花雨纷纷,将整个樱岛尽都染成了粉白的颜色。
点点粉白,既非全然的浪漫的粉色,又非全然的纯洁的白色。在这两者之间,是一种奇妙的结合,像是一位已经经受过幻梦破灭的少女,坦落、依旧保持着微笑的少女。
青伦躺在落花之中,看着头顶一片一片的花瓣纷纷向自己飘来,仿佛在其中看到了灵修在云端对自己温柔微笑的灵修,仿佛看到自己在灵修的怀里娇羞地笑着的神情,仿佛看到灵修驮着自己纵飞天地的场景,仿佛看到奈良岛上那个默默守护自己坚忍的眼神,仿佛看到温泉中那双迷醉又欢喜的明亮的瞳眸……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灵修忽然间就不见了?
哦,因为他死了。
灵修死了。
当初他死的时候,自己不是就在他身边吗。
可是不是转世了吗?
如今的明落?
忽然之间,青伦面前又浮现出明落那张因为极度的悲伤而变得有些狰狞的面孔,他眼睛中红紫色的血丝将他几乎将他的整个眼睛都染红了,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他凌乱的发须、他厉声的责问……
青伦当然知道,自己的父母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难道这就是命运的重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记得最开始与明落相遇的时候,明落便阴差阳错地成了杀害自己的父亲的帮凶。而如今,自己却又成了间接害死明落母亲的凶手。
在明落的心里,自己是永远也无法跟他自己的母亲相提并论的。凝和在宫中步步小心,谨言慎行,只为了保住自己母子的地位以求在宫里平安度日。她记得,明落曾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凝和在他心中的重要性是无法估量的。而如今,自称最爱他的人却害死了他心中最爱的人。
他不是灵修。他不是。灵修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彼此是彼此的全部。没有功名利禄、没有无数的人情关系,彼此既单一,又纯粹,因此那份爱情才可以那般美好,美好得像是梦境。
而明落,他是一个凡人。一个有着功名之心有着父母人情朋友兄弟无数的人际关系的人,他生活在一张网之中,而爱情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网洞。因此,自己是不可能在这张网里安睡的。
一个她永远也猜不透的凡人。他被无数的丝线牵扯着,爱情只是其中一根,因此也难以保证他会为了爱情而放弃其他的丝线。因此他是一个无法保证全然忠贞的凡人。
就如同这一次,对于母亲的爱让他怀疑正爱着的恋人。他在怀疑自己!他怀疑自己不明不白的身世!他怀疑自己是鬼魅,他怀疑自己上了鬼魅的当!
想到此,青伦的眼泪便不自觉地就要往外涌。
那么灵修在哪呢?那个曾经的灵修在哪?在明落身上吗?
青伦不知道。
看着簌簌飞落,将自己覆盖的粉白花瓣,她觉得困惑,觉得无所皈依。
她从未感到如此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