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玦走出屋外,轻轻拉上门。靠在门廊的栏杆上,听着竹声阵阵,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拉开竹屋的门。
整个竹屋,里里外外,除了他和躺在床上的染七,不见其他任何人的踪迹。
风玦立马奔向竹屋不远处的溪流,一直溯流往上,来到一个偏僻而幽静溪流源头,那里伫立着一栋姑射国风格的柱式小别墅,木制的白色小窗户上缠着浅紫色的紫藤花,而墙壁上则满布着青翠逼人的常青藤。
风玦也不敲门,直接推开门,上二楼,闯进卧室,一边大跨步地朝那张精雕细刻、丝被绣褥的大床走去,一边大声说道:“南柯子!第一件事,你立马去帮我办!”
那本来在床上躺着的南柯子慢慢睁开眼,也并不动一下,只是瞧着风玦:“什么事?”
“立马去天虞京师虞明舒的王府,或者是天虞北面山上的太常寺,找到青伦,并把她立刻带回来。”他急匆匆地喘着粗气说道。
“就这事儿?”
“就这事儿。对了,你认识青伦的吧?”
“那个大名鼎鼎的优昙花?”
“是,没错。”
他一边慢吞吞地穿衣服,一边哈着气说道:“天上个个都知道她。只是我还没有亲眼见过她呢。”
“那你能够找到她吗?”
南柯子乜斜着看了风玦一眼,用一种像是在给一个孩子解释一个字为什么那样读的语气说道:“她毕竟也是神仙中的一个,我还是能够在一群人之中分辨出一个神来的。”
风玦猜得没有错,青伦是来到了太常寺,而且她打算去了太常寺之后便立刻去虞明舒的王府。
夕阳漫漫,余晖从门口谢谢地落下,在凝和棺木所停留的房间里洒下了长长的光影。
青伦等了好久,等着明落离开一小会儿,她可以进去看看凝和妃子。虽然她此刻已经灵力不济,但是拼其所有,给凝和的遗体注入自己仅剩的灵力,让她恢复心跳,青伦还是有五成把握的。或许早几天,在凝和刚刚去世的时候她及时给她注入了她的灵力,胜算会大一些,至少也有七成。但是阴差阳错,即使那时候有这个心,也被后来明落的一番质疑给浇灭了。
想了整整两天,也总算想通了一些事情。
就如同当初的牙儿,对自己的情感尚不足以让牙儿放弃成为神明的机会,如今明落的对自己的情感也依旧尚不足以让他坚定地相信她并不是伤害他母亲的元凶。
既然她最终也都原谅了后来成为天狼神又被贬为凡人的灵修,曾经的牙儿与曾经的若默,那么现在又为何不能够理解明落呢?只要她的情感是坚定的,只要她多付出一些努力,即使最终并不是自己期待的结局,至少对于自己没有留下遗憾与悔恨。
而且,她愿意相信明落就是曾经的灵修。只是在很多方面,他不如灵修成熟罢了。
虽然风玦说了一大堆不让青伦再施灵法的言语,但是青伦自己觉得,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去做的,那么就去将它完成。不然,等到最后才来悔恨,晚矣。
明落一直没有离开,渐渐地天便黑透了。放在明落身边的晚饭,明落也没有吃一粒。
青伦不得已,只好幻出一把迷迭香,将迷迭香放进屋内。他此刻或许是并不想见她的吧,而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明落。
没过一小会儿,明落便倒下了。
看看此时此刻因为悲伤和营养不良而变得憔悴不堪的明落,青伦感到揪心。
不过想到立马便可以救起凝和,那么想必明落也会再次振作。
青伦费了好大劲打开了棺盖,却看见里面空无一物。
正疑惑着,思索着是不是也与那个三皇子有关,耳边突然出现一个慢悠悠的声音:“风玦叫我把你带回去。”
青伦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深紫色衣服的男子,头发长到了地上,也没有仔细地梳起来戴上头冠,脸颊旁边的几缕头发随着夜风一上一下地轻轻瓢着,在寂静漆黑的夜色中,乍一看,还以为是鬼魅。
青伦也着实被吓了一跳,毕竟当时自己正被凝和的突然失踪而惊讶和疑惑着。
不过青伦并不说话,只见那人又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直到走到灯光下,青伦才看清楚了这人的轮廓,应该说是,这位仙人的容貌。
慵懒、优容。这是他给自己的第一印象。长长的紫色衣服上绣着精致的回纹和飘然有致的云纹,但是这些精美的纹样却又没有夺走他衣服的简易风格,奢华与简单、高雅与肆意,同时在他的身上存在着。尤其是那双半睁半闭的凤眼,没有不屑、也没有鄙薄,但是总让人感到他已不再在意天地的一切。
是南柯子。睡梦之神,以及,死神。
他不像锦娘那样可以为人编织美好、离奇或者痛苦可怕的梦境,但是他却可以进入人的梦中,从而走进一个人内心深处最脆弱的部分,若是他愿意,他便可以攻击这最脆弱的一部分,那么这个被攻击的人要么发疯,要么死掉。因此,他虽然是睡梦之神,同时却也别人成为死神,因为他可以轻而易举让人永远沉睡。
“你说是风玦让你来的?”青伦看着走进屋子的南柯子,不自觉地便走到昏迷过去的明落的前方,挡住了明落。
“嗯。”
“要带我回去?”
“嗯。”
“如果我不回去呢?”
南柯子似乎不想回答,只是看了看在青伦身后的露出一点侧影的明落。
“你威胁我?”
“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一番对峙之后。
青伦开口道:“要我跟你回去也可以,但是你得替我做一件事。”
南柯子笑了笑,像是忽然觉得有意思起来。
“你去找到凝和妃子的尸体,我就跟你回去。”
南柯子仍旧笑着,不说话。
“即使你进入明落的梦中,如果我自己不肯走,就没有人可以将我带走。我现在虽然几乎没了三分之二的灵力,也仍旧可以与你一搏。”青伦强作自信地笑着。她知道,南柯子只有在别人昏迷或者进入睡眠的状态下才可以操控一个人,况且,对于神,他也是没有办法进入其梦里从而进行操控的。只是,现在她的灵法的确无力与他匹敌。
“是么。”他轻笑。接着漫漫走进青伦,悠悠说道:“不过你知道吗?在你跟我提条件的时候你就输了。”
“……”青伦警惕地看着他。
“走还是不走?”
青伦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说了,你去找到凝和的尸体我就跟你走。”
“不走?”
“……”
“我喜欢跟倔强又自不量力的人斗法。”南柯子轻笑着说道。
刚一说完,眼前的南柯子便消失不见了。
青伦迅速走到门口,左右张望,都不见人影,回过头来,却看见明落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又步履悠悠地朝自己走来,轻笑着:“走还是不走?”
“你……”青伦自责自己的疏忽。
而且,她竟然没有注意到南柯子转到自己身后的那一瞬间,看来自己的灵力真的很微弱了。
“走,还是不走?”
“……”青伦迟疑着,想着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不走的话,你的小情人可就被我带向地狱了。”他笑着,一脸什么也不在意地笑着。
这笑,以及自己对此的无能为力都让青伦很是恼怒。但是对于这一切,她都毫无办法。
真想立马跑到风玦面前跟他大吵一架!
她发现最近风玦管她管得可真多。
“风玦呢?他怎么没来?”
南柯子根本不管青伦在身后说什么,慢悠悠地往殿外走去。
青伦也往殿外走去,跟上南柯子,抓住他的手臂,说道:“我跟你回去,你把明落放了。”她无奈极了。
南柯子走回明落原来所在的蒲团那里,离开明落的身体。
青伦跟着南柯子走出的殿门,刚刚走到殿外的照壁,青伦食指与中指之间瞬间多了一片小小白色花瓣,刚刚要出手时,南柯子却忽然之间转身瞬间便拿住了青伦那只拿着花瓣的手。
他恼怒地说道:“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青伦这下才真正对自己仅剩的微弱的灵力屈服了,闭上眼睛,感到无能为力,努力压下自己因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的对自己的恼怒对南柯子近乎祈求地说道:“我真的今天必须找到凝和,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要不你看这样吧,你等我一晚上,就一晚上,我用三个条件与你交换,只要你得条件不违背人伦天道,我一定说到做到,好吗?”
南柯子由怒转笑,再次觉得有意思起来:“风玦救了我,我才答应他三个条件。如今仅仅是一晚上的时间,你却答应我三个条件,不是很不划算?”
“你给我一晚上的时间,也是等于救了一个人。”
“可是风玦让我找到你之后叫我把你立刻带回去,我放你一晚上岂不是失信?”
“你只需要跟他说你是天亮了才找到我的。这样你最多只能够算是不诚实,不能说是没有信用。”
“南柯子根本不管青伦再说什么,只是仍旧接着他上一句继续说道:“而且,要是我现在放你走了,明天你不回来了……”
“不,你知道对于我们来说,信誉和诺言比生命更重要。”
他继续接着上一句:“或者,你要是回不来了。”
“这你也大可放心,我只是去找凝和,并不是找……”
这次他根本不等青伦把话说完,接着说:“那我还不是等于失去了信誉。”
青伦颇有些不耐了:“所以,无论怎样今天你都坚决立马带我回去?”
“是。”他终于正色,严肃地说道。
“要是我回去让你发誓的对象杀了你呢?”
他突然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你不觉得你说这话很幼稚吗?”
幼稚。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有人说她幼稚。
但是此刻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青伦正快速思索着要怎么才能将他说服。
忽然南柯子打了个呵欠,说道:“我困了,走。”说着便拉着青伦的手准备立马回云临山庄。
正当他们离去的时候,几个身穿青衣的大汉抬着一辆轿子迅速地消失又出现、消失又出现在夜色里,刚刚还在远处林子里移动的身影,此刻便忽地到了青伦他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