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禄天只拦下了钟离和帝喾,剩下人太过繁密他顾不上来,不过这被拦下的两人也足够与一支军队抗衡了。
对于一百三十年前祭祖一事钟离和帝喾都心存疑惑,当禄天将事情的全过程讲给他俩听完时,三个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
帝喾缓缓说道:“重明氏和黎氏都是被操纵,之后又被洗去记忆,唯一要铲除的是重名子卿和冥神神荼。”
禄天并没有说出关于咸黑的事,他知道帝喾对咸黑相当看重,并且咸黑在皇城拥有的实力绝对可以在一夜之内夺权篡位黄袍加身,帝喾已年迈不足,他还是将此事告诉放勋和青阳两位可能继位的皇子比较妥当。
子卿已在虚空中设好返回冥界的传送门,一部分鬼兵已经进入门中,癸古也并不打算杀了洛夕,因为子卿下在她体内的蛊,要她活着才有用。癸古转身飞向传送门,洛夕却并没有去拦,她只是看着黎冉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为了她来劫婚却中了万生香,生不如死,而她却在昆仑通灵谷放出了他拼了命也没有守下的魔星魂魄,就算她打开通灵谷放出各族长来对付鬼兵却终是改变不了三魄放出的事实。她问过他,可不可以放下黎氏,放下苍梧,放下小十七,跟她走,他摇摇头,七十年时间苍梧已融入他血肉,小十七也是他生命中相当重要的人,而现在小十七却因为她重伤到奄奄一息。
她打开了封印,却没有拿到红莲。
若给他说她是为了解他万生香的毒才去解开封印,他会不会觉得可笑?走投无路之际竟编出个这么荒唐的理由来?
黎冉盯着她看了一瞬,转而看见子卿站在传送门前,他抬起那张黑鬼面具只露出一张嘴,子卿用口型对他说:“万生香,好受吗?”说罢,他又笑盈盈带上面具。
黎冉忽然将小十七放在云骑上,接而以一种用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提剑冲向子卿,洛夕猛然一惊,只感觉从头到尾都被冷气给激了一般,她不受控制地扭头追了上去。
子卿看着黎冉如利刃般向自己冲来,他却没有躲,依旧从容不迫地站在原地。
因为,他知道,夕儿一定会奋不顾身地挡在自己身前,就像一百三十年前祭祖时那样。那是她的本能,身不由己。
在黎冉手中的长剑迫近子卿的那一刻,一抹血红扎进眼帘,他还没看清,手中的剑已刺入了那人身体。
子卿轻笑出声,他在洛夕耳边轻说道:“我给你们所有人,留了一份大礼。”
说罢,他便转身跃入传送门。
洛夕握住黎冉持剑的手,苦苦笑着看向他。
子卿再坏,他也是她的亲哥哥。她脑子里总是浮现出以前两人一起荡秋千的场景,两人半夜去厨房偷东西的场景,他替她顶下父皇责骂的场景,她半夜偷偷钻进他被窝里的场景,他笑如春风的场景。
她总是不愿意接受一切的改变,她总是喜欢逃避,她是个自私软弱的人,她不愿承认哥哥已经变坏,自欺欺人地迁就哥哥,她以为哥哥只是想要族长之位而觉得自己碍眼,她便顺着他的意思被魔噬心。
她总是接受不了看着身边的人生老病死,自己却被排除在时间之外,她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于是她捡走了同为神族的不语。
直到祭祖那日,她还是认为长琴煜青还是以前的哥哥,所以她奋不顾身地帮他挡下了那白衣女子的所有攻击。
当她在紫竹林的潭水中醒来时,她发现一切都没有了,她无法接受这巨大的改变,她骗自己,她逃避现实,她告诉自己一切只是个梦,当她到了帝丘看到黎冉,她却还是不敢承认,她怕他再次离开她。
因为她害怕看到自己所爱的一切变得面目全非,所以她选择不去拥有不去涉足,她只愿看别人下棋,做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因为她怕自己输的一败涂地,因为她懦弱,她输不起,而自己却死不承认。
洛夕至今还觉得,哥哥还是那个哥哥,于是她自己也变成了原来的自己,和原来一样,愿意奋不顾身地挡下他面前的刀剑。
长剑刺穿肋下三分,她只能紧握着黎冉的手,对他凄凄地笑。
当洛夕雪白的脸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整个人都僵了。
他此生经历过最痛苦的事,恐怕就是他自己亲手刺伤了她。
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她给睚眦喂血,同冥神神荼一起复活魔星,现在又挡在子卿面前,她究竟想干什么?!
黎冉内心的愤恨又涌上来,他恨她一次又一次地干出这种令人痛心的事,恨自己没能拦住她,更恨自己竟亲手刺伤了她。
他觉得现在的洛夕越来越让他看不懂,她已经不再是北城香料店里那个简单调皮的何夕。
眼前这一幕,应是他这辈子最痛心的一幕。
一刻钟已到,长琴氏各族长的身体愈发透明,最后又化作点点金光,飘散回了脚下的深渊里去。残存的几百名鬼兵同癸古一起进了传送门。
传送门逐渐消失,天空中忽然出现滚滚乌云,将天幕压的很低,无数条紫色的闪电如游蛇般在乌云中穿行,乌云中隐隐闪现一个紫色的杀阵,将所有人笼罩在其中。
这便是子卿留下的大礼,同一百二十年前一样,雷神怒!
同一百二十年前一样,他们还在阵中。
黎冉看着她一点点后退,长剑一点点从她体内露出,她原本已经血红的嫁衣又艳了几分,她脸色比雪还白,挂着满含歉意的笑。
他木讷地愣在那里,只见她颤抖着唇说:“不语,对不起,没拿到解药……”
当她一口血吐出来时,当她轻轻喊出那一句“不语”时,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
黑云中紫色的闪电相绕蹿行,雷神怒的阵型笼罩了整个通灵谷上方,一道道紫色的落雷劈下,将无数人一击毙命。
钟离和白烨等人硬是撑出了一个透明的屏障通道,因为这次的雷神怒杀阵是子卿仓促结下,并不如上次那么牢固,但他们几个也撑不了多久,各族兵力依次有秩序地通过屏障,但因为屏障实在狭小,兵力众多,速度相当慢,无数士兵被紫雷击中落入通灵谷中。
一时间,昆仑和玉山交界的深渊上雷击不止,哀嚎不绝。
洛夕无力地坠下去,她惨然地笑起来,她就像是一朵血色的芙蓉花翩翩落了下去,他瞬间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看见她一身血红嫁衣,脸色雪白,嘴唇上染着血,只听见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回荡着那两个字。
不语,不语,不语。
一道紫雷朝她落下,他纵身跃下一把抱住她,将她的头按在胸前。
今天,他一身白衣,就如同一百二十年前的雪白神龙一样,从天而降,把她护在怀里,替她受了雷击。
当多数士兵已通过屏障到了外界,黎冉还抱着洛夕在万雷轰顶中寸步难行。因为阵中的人少了,于是无数条紫雷都集中过来劈向二人,青阳他们不住地催促黎冉快些,可奈何他已受紫雷十多击,体内还有万生香,既要护着洛夕,又要避开落雷,使钟离等人撑起的屏障变得遥不可及。而钟离和白烨他们的灵力也快枯竭了,屏障快要撑不住了。
“不语,丢下我吧。”
黎冉心头一揪,“你别说话。”
“我出去了一样是死。”她淡淡说道。
“不会的,生死我都陪着你。”黎冉将她搂得愈发紧了,“我答应过的,再也不会离开你。”
他答应过的,不论她是谁,有怎样的野心,与天下何人为敌,他都永远守在她身边,生死相依。远处阵型之外开始有人喊让尊主丢下洛夕。他是镇守魔星之人,她是放出魔星之人,怎么看,都水火不相融。
黎冉已生生受了不知多少道雷击,洛夕轻轻摇头,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将他推开。
她从未有过这么想推开他,这么想让他抛下自己,这么想让他忘了自己。就算当初祭祖她被困于阵中奄奄一息,她还是想再看他一眼。可现在,她只想永远地消失。
“对不起,不语,我不想再看到你为我死,我不想,让二十年前的事再发生……不语……”
众人看到洛夕自行推开尊主都松了口气,她自己都说了,应不得好死,那么就不要再缠着尊主不放了。
可众人没有想到的是,尊主竟又倾身扑上去,将她狠狠扯入怀中,周身猛然闪现出银光,一条若虚若实的巨大白龙将二人环在中央,一股强劲的灵威轰然袭向四面八方。
众人一愣,又是数十道紫雷落下,全部打在那若虚若实的白龙上,尊主紧紧抱着洛夕一路飞向屏障。
“这次不是一百二十年前,没有人会死,你不许乱说,不许乱想,不许,再推开我。”
黎冉抱着她穿过屏障,轻轻落在众兵面前,如今他已经完全恢复上一世的灵力,虽没龙骨,但体内有龙丹,所以龙气依旧。
他们出来的同时,屏障破裂,紧接着,就是无尽的沉默,寂静地可怕。
万兵之前,只见他白衣残破,打横抱着那红衣女子,周身银光萦绕,圣洁无暇,如玉山倾倒。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毫不畏惧,毫不恐慌,从容不迫,高冷孤傲。龙威张狂四溢,震得众兵不由得微微低了头。
那便是他原来的姿态吧?那便是他贵为神龙镇守昆仑时的模样吧?那便是他叫龙翊时的盛威吧?
黎冉的眼神淡漠而冷酷,如同一尊高不可侵的神祗,压得人喘不过气。
生我相伴,死我相随,就当我腰际的一树红梅为你而开,就当你这一身嫁衣为我而穿,就当那万雷贯空是庆婚炮礼,就当这八荒众人,是为鉴证你我白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时光荏苒,岁月依旧,只是人不复流光,零零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