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晴空甚如海水,飞鸟游林欢意无限。
锦绣河山,绿树浓荫,野花馥郁,松涛阵阵。
少年算了日子,兴奋地来到河边洗净脸上污秽。他身上的兽皮褂、虎皮裳皆是污浊不堪,那一头脏乱头发被虎脚筋束在额后,洗净脸的他如此一看也还算是有模有样。
举目望向远方,稚嫩的脸上有着不为人知的成熟,亦又多出孩童才有的天真期待,他浅笑着转身离开,丝毫不在意身上此前留下的伤疤。
迄今为止他在这古老密林中独自生存已有一年的时间。而今日就是最后一日。
告别古林,转身迎来父母。
母亲相比一年之前多了些苍老。
父亲依旧是一副庄重严肃不苟言笑的模样。
褪去稚嫩的少年令其父欣慰:“靖萧,你长大了。千万记住,不管人生如何唯有独立自成才能立身世间,命中注定之事既无人能变,那就要学着掌控自身之命运。”
“唯有独立自成才能立身世间…”
“命中注定之事无人能变,要掌控自己命运…”
“独立自成…命中注定…掌控天命…”
噼啪!
青罗碧影踩散水中花,踏破痕中月。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少女英姿连那渐暗的星月之华都愧而不如。
幽窗外,孤零小舟在月下银湖悠悠飘荡。凌靖萧看着湖边的少年、少女形影相依,冥冥中似听见亲密呢喃。
“等以后有了孩子,咱们给他取什么名好?”
“你在我心中胜如九天骄阳,要有孩子。咱们就叫他凌天,或是羲天。”
“云天如何?”
“心若无云亦如天。无云之天,甚好。”
……
轰隆!
响雷破空,雨夜纤愁,一梦又多惊。
五彩斑斓的世间被淅沥黑雨渐渐侵蚀,仅剩灰白一片。
幽窗外人影渐行渐远,直至路断人稀,眼中所能看见的一切皆是化为虚无。
凌靖萧歇斯底里高呼着这些师兄弟的名字,可却是无人应答。他眼睁睁看着这些人走向那消失的湖,少时亦同四周草木石兽变成飞灰。
远处的楼宇屋阁连同山峰倾斜倒塌陷入深渊。
赤橙焰光隐现于冥冥黑暗之中。黑暗之地形似牢笼,在火焰挤压下竟是支离破碎。
幽窗前,古林外,中年男女轻声唤到:“靖萧儿,你且快走吧,这个地方还不到你来的时候!”
话音未落,赤橙火舌从四周激射而出,将眼中情景烧为灰烬。
已不能再犹豫!凌靖萧紧闭双眼即刻转身对着身后不知通向何处的黑暗埋首狂奔。火海漫过幽窗,张牙舞爪席卷追来,所过之处一片空无。
忽是光影掠过,凌靖萧以为光芒重现便举头望去,谁道那竟是一个个鲜活的熟悉人儿接二连三出现在前方,他们轻柔欢笑伸出手似要挽留。
身不由己停在原地,这一瞬火光照亮黑暗,灼热之感将凌靖萧周身笼罩,火焰如同蔓藤生长从下往上爬满全身。
这疼痛风吹雨打有如刀割,凌靖萧跪倒在地猛猛用头撞击着地面,烈火在其尖叫声中越烧越旺。
肉焦骨融直至肉身焚毁,那火一如之前,永远烧不尽。
虚幻的手瑟瑟发抖向前伸出,他手脚并用艰难爬行。每一次伸动手脚对他来说不仅仅是用尽力气,更仿佛是受尽九幽地狱恶鬼的折磨。
一丈一丈又一丈,眼中只剩下无边火海的凌靖萧根本顾不上那些要把他留下的故人,亦只能任由他们被火烧尽。
一人又一人在火中消失。一次又一次负痛前行,或是早已习惯,或是不该放弃,亦或是不想那守候许久的人失望。
过去数个春秋,无边际的黑暗终到尽头,烧不灭的离火逐渐止去。
望过一线之天,残魂穿拂云海,来到山崖边。
墨青衣裳同风云翩动,那从未改变的慈爱面孔令凌靖萧声泪俱下。
“靖萧,让为师好等。快与我来。”老人负手走向水潭,凌靖萧起身跟上。
昼夜同辉,日月轮转,潭中荷莲叶长花开而又凋萎化作枯泥。
荣枯之分,岁月流长不过如此。
老人静静看向凌靖萧,语重心长道:“莲生于泥中,出水而自净。人生在世,亦当这般。靖萧,这些道理你比谁都明白那。你我师徒生死一别,距今已有十三年。方才十三年,你就已被心魔深重,走到这一步。”
老人连连摇首念叨痴徒儿,痴徒儿,便是面向凌靖萧张手一挥,周边天地灵气隐隐躁动,只见煦煦辰光凌空而现照耀着凌靖萧全身上下。
只觉一阵诉不尽的舒适,那长久以来在凌靖萧体内聚而不散的黑气被压制成一粒雨滴大小好似缠丝的东西。
老人收手叹着气轻拍其肩说道:“你祖上遗留的血脉已尽数融入骨髓内脏,只是…”老人话语顿止,捏指一抓,一小缕黑气落在掌心后,又才接着说到:“以前来不及与你说,你离开星门后,我与你几位师叔伯仔细琢磨过此物,它不是天地所化,亦不是世间所有。乃是天外之物。”
“师父,许是天界或是阴冥界?”
“这说不好。我们唯一知道的便是此物至邪,可侵淫人性,扭曲人心,使人欲念更甚,极恶无穷。不仅如此,对于我们修道之人来说,此物更可侵蚀精气神,久而久之身陷魔障就会神智不清,饱受心魔痛苦,最终堕入深渊为心魔所控制。但这不是绝对,你来看。”老人凭空拨手,潭中荷莲四散分开,凌天在水波中渐渐显现。
“邪气分为两种,一者如我之前说,一者则是纯净如水。两者皆是变幻莫测,蕴藏洪荒无上之力。仅唯后者毫无害处。”
困扰凌靖萧多年的秘密在清潭中一一揭露,在脑中越发清晰,他心中沉稳,也不免为之咋舌。
直至波澜无惊,老人凝重神色又变回一如既往的仁慈:“不要责怪我现在才让你知道,这也是以防万一。十三年至今,想必你吃了不少苦。靖萧啊,我在你神窍中留下的神识仅此一次,这是我最后一次与你相见,亦是最后一次救你,你从小至今背负的东西太过沉重,使至你心中魔障亦如深海…”
风起云涌,老人叹道:“人终有一死,命不可违。我们星门之人为天下苍生而死,为之心魂无憾。所以你不必执着,我与你的众师兄弟以及家人都已成为过往。人固念往昔,只愿活在曾经,又怎对得起那些活下来的人?”
凌靖萧心如刀割,泣如雨下,唇齿之间不由打着颤,他重重磕头叩首,说道:“谨记师父教诲!师父在天,请受徒儿一拜。此生师父恩情,靖萧万死不能相报。待得来世,靖萧定当肝脑涂地再度追随恩师,以报厚恩!”
“靖萧,星辰阁中你最为聪颖,也最让为师放心。此后世间会渐被黑暗侵吞,你独身于黑暗,切记不要再被魔障扰心,如若入魔,再无人能救你!”
“回去吧!你魂魄离身不算久,还有时间。”老人走向山崖,指着云海:“从这便可回去,下去之后一切都只能看你自己!为师相信你。”
凌靖萧目光坚定,没有一丝犹豫纵身跳下山崖。
“师父除了一堆可有可无的责任没留下什么给你,现在应当还你一场造化,这乃是日月神族的东西…”老人喃喃低语,话音未落他化作星芒一闪而逝。
云海远处,一道青光出现。如梦迷离,洁白手掌拂过发丝,与之紧紧相拥。
陡然睁眼,哪还有什么云海,眼前尽是漫漫滔天烈焰。他咬牙站起,浑身星光大盛,未着衣物的身躯黑纹浮现,倏然那黑火有如云浪狂涌席卷而开,眨眼便将赤橙烈焰尽数遮盖。
焚身之痛又如何?焚魂之痛又如何?就是焚尽肉身灵魂又如何?
还有许多未竟之事待我完成,区区火焰又岂能拦我!
凌靖萧大张双臂,黑火骤然收拢,亦是将无边际的赤橙之火全数引来。灵气暴涨,一瞬间便把所有火焰吸入体内。
赤橙之焰倏然狂暴,肆虐着将全身灵气变成虚无,灼烧着四肢百骸以及经脉,焰气从其七窍冲击而出。
又一个眨眼,凌靖萧活生生成了火人。他躬身跪地紧缩身子,痛得是打断了手,咬碎了牙亦无可奈何。
就在此时,黑白氤氲同纷繁星雨洒下,其中出现一团与赤橙之焰相似的星火直直向着凌靖萧bào shè而去。
呼呼呼!
赤橙之火如得风助冲天而起,烈烈轰轰
势要烧穿天地,凌靖萧之影犹飞灰在那火中点点泯灭。
——
“师兄,你说得都是真的?”玄灰子将信将疑,满是震惊。
乾渊同样是震撼不已说道:“玄叶兄,这么说从我与你们长生门联系开始,再到来居溪诛杀凌靖萧,还有兽潮在今日提前爆发,这一切皆在凌靖萧的掌控之中?怎么可能啊?要是如此,岂不是他真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
玄叶子不多解释,招呼两人来到凌靖萧身前以心神窥入其中。
心神入念,潮水般的景象涌入二人脑中,凌靖萧从小到大所经历的一切,包括从那十三年前一直到居溪近来发生的事情皆是一目了然。
乾渊为之更加骇然,玄叶子对他说道:“乾兄,我既肯让你知道这些事情,便是把你当做自己人。你日后可千万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玄叶子说完,乾渊沉重点头。
玄灰子开口问道:“师兄,星天门拼死守下的秘密终是被我们攻破,现在又该怎么办?”
“凌靖萧身上的秘密縮hā rén翘烀诺拿孛芑挂梦页跃N仪蚁热ソ惺虑楦嬗谑Ω福劣谛翘烀胖戮拖仍菔备橹谩!毙蹲油O鲁了迹偾暧纸幼诺溃骸傲杈赶粞刮闯墒欤と庵鲁さ媚耸橇奂祝彼荒苡昧榱嗳氲渡硐飨铝劭恰!?br />
说罢玄叶子抽出自己身上的短刃掷于玄灰子。
“师弟,切勿大意,定要让他死绝!此事处理完,你和乾渊去把玄燕子和玄朱子的尸体带回来。待明日我们再去找到凌天,这星天门一事也就水落石出。”玄叶子拍了一下玄灰子,就迈动步伐转身离去。
玄灰子费力削下凌靖萧胸口和脖颈的鳞甲,累得连连喘息。他回到火旁吃着乾渊烤好的鸢鸟肉,休息一阵后,他握紧刀刃走向凌靖萧,边走边说道:“你这般下场便是咎由自取,凌靖萧,你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死去吧?”
削落最后几片鳞壳,玄灰子面露凶光,撇嘴讥笑,使尽力气把短刃插丨进凌靖萧血肉模糊的锁骨中。
一道灼眼火柱冲天而起,玄灰子握刀的手臂即刻变成虚无。
凌靖萧浴火其中陡然睁眼,夹杂黑焰劲力的坚硬拳头穿透玄灰子的胸口。
“你可曾想过会这般死去?”
(by:树下日月)
ps:
1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出自《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