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大家适可而止。”这时, 站在高堂上的白袍人开口道。
此话一出, 之前对叶宁剑拔弩张的几人便悻悻地闭上了嘴。
见状, 白袍人扫了一眼堂下众人, 微微扬高了声音道:“既然都到齐了,那此次集会便开始吧!”
听他这样一说,叶宁不由得偏过头看向身侧的空位,随即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而后将目光转向白袍使者:“可还有一人没到。”
他们是灵媒师, 却也不是普通的灵媒。而像他们这样的灵者,至今为止,也只有十位。而灵者之上便是圣灵, 也就是堂上画像中的中年男子。
关于圣灵的来历, 众说纷纭,如今已不可考。他最为后世所熟知的事迹便是他曾手持莲花法器, 凭借一己之躯力胜阴煞王。也因此,莲印成了后来灵者的标志。
通常灵者的排位是以加入的时间先后为顺序,从早到晚, 在各自墨袍的胸口处用金丝绣上不同瓣数的莲花。就比如, 先前的司徒岩胸口处绣着三瓣莲,梦姑为五瓣莲, 卫烟为四瓣莲,而她加入较晚,则为九瓣莲。
可在她之后, 明明还有一人。怎么如今那人没来,这集会便要开始了?叶宁心中疑虑顿生。
“呵!六姑娘不知道?消息可真够闭塞的。”不等白袍人回答,司徒岩语带不屑地插、进话来,“不过嘛,这也能理解。毕竟就算家破人亡了,六姑娘当年也是养在深闺多年的女人,恐怕早就习惯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就算成为灵者,也还是继续偏安一隅。若是这样的话,消息闭塞也是难免的。”
说到这里时,司徒岩撇了撇嘴,望向叶宁的眼中闪过一抹讥诮:“不过坐井观天终究难成气候,就像如今六姑娘竟是连上官牧的事情都不知道。”
叶宁挑眉:“我确实不知,难道司徒先生知道?”这司徒岩心胸狭小,除了卫烟,但凡比他能力强的人,都会被他敌视。也不知他是如何渡化那些枉死的冤魂的。
听叶宁这样说,司徒岩冷哼一声:“我当然知道,你可知早在八年前,上官牧就因……”
“咳!”这时,白袍人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司徒岩的话,同时给了他一记警告的眼神,双眸中的不耐显而易见。
而司徒岩也霎时惊醒过来,朝着白袍人微微颔首后,便不再言语。
随即,白袍人的目光淡淡掠过空出的金丝楠低案,落在叶宁的脸上,“上官牧已被除名,他以后都不会来了。”
“除名?”叶宁微微眯起眼睛,她竟不知这灵者还有除名这一说法。不过看着白袍人面具下的森冷眼神,叶宁知道现在并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时候。于是便了然地点点头,淡淡道:“既是如此,那我没有异议了。”
这白袍人虽然只是圣灵使徒,但手握权柄,他的话很多时候就代表着圣灵的意思。而他们这些灵者,渡化阴魂间是否出过纰漏,都在圣灵的掌控之下。
早在多年前,她就知道自己是恐怕是走上一条不归路,不过好在她离十万阴魂也不远了。
这时,白袍人睥睨着众人,见没有人再提出异言,便将目光淡淡地从叶宁身上掠过,顺势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灰衣仆从,给他们递去一个眼神。
接着便扬高了声音道:“诸位请将各自的灵媒实录放在案几上。”
听得此言,大家纷纷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书册,放在了低案上。
随即,便有两名灰衣仆从上前将书册一一取过,接着又将其送往白袍人身前的楠木桌案上。
为白袍人则开始细细查看每人的书册,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皱起,不停变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白袍人将九本书册全部看完后,已是凌晨时分了。
“这次的魁首仍旧是六姑娘,按照规矩,你们其余八人均得从自己的渡化阴魂的功德中抽取百名转接给她。”白袍人不咸不淡地说道。
“等等,我有异议!”就在这时,卫烟一反常态地大声喊道。
见很多人皆一脸不解地看向自己,卫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急切了,于是连忙咳嗽两声掩饰过去。而后接着说道:“身为灵者,渡化的阴魂,要么魂归地府,要么重返人间,这是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可据我所知,六姑娘似乎并未这样做……”
“哦?”白袍人诧异,旋即瞥了一眼右侧的叶宁,而后又对卫烟说,“那你说说看,是何事?”
卫烟摸了摸自己脸上精致的面皮,似笑非笑地看了叶宁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月前,京郊有一对姓陆的夫妇,他们的女儿不知为何在家中暴毙。为此,这对夫妇经人指点找到了六姑娘,希望能够解开女儿的死亡之谜。而他们的女儿名字叫做‘陆婉’。”
说到这里,卫烟将目光锁定在叶宁身上,表情温和,却掩盖不住她眼中的幸灾乐祸之色。“六姑娘,不知我说的对是不对?”
叶宁垂下眸子,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玉杯,淡淡说道:“没错,是有这么一个人。”
依照规矩,陆婉的阴魂应当被送往地府,而不是那面长生境中。不过,这世间有情人本就难得,念及他们一片情深。她答应了杜子仲的请求,帮陆婉脱离六道轮回,让她能在长生境中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知道这件事的人,除却她这边,便只有陆氏夫妇和……巫六。
卫烟所在的地方和帝都相距甚远,如果没有人刻意提醒,她根本不可能知道长生境的事。而陆婉的父母自然不会是提醒她的这个人。
至于巫六……
陆婉之事后,身在帝都的巫六曾派手下马忠去探过她的底,作为普通人的陆氏夫妇自然抵不过巫蛊的厉害,在巫蛊的迷惑下,想来是全都招了。
可若是巫六的话,他和卫烟只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他们两人之间应该没有交集才对。
那么这一切,卫烟是如何知晓的?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看卫烟这架势,想必对陆婉一事是了如指掌。若不从她身上扳回一城,恐怕是不会罢休了。
事已至此,与其被卫烟添油加醋一番地说出去,还不如她主动坦诚此事。
想到这里,叶宁心中已有应对之策。虽然她在心里腹诽了许多,但现实中不过短短一瞬。
叶宁望向堂上的白袍使者,徐徐说道:“这件事还是我亲自来说吧!若是烟小姐到时觉得有出入,大可当面指正。”
本来卫烟已经打算好要把这件事在圣使面前大肆渲染一番,好让他剥夺叶宁此次的魁首之位。但如今她被叶宁这句话噎得哑口无言,虽心有不甘,也只得将这些话咽回嘴中。
可无论如何,陆婉一事都是叶宁破坏规矩在先。既然坏了规矩,那便要受到惩罚。她倒要看看,铁证如山下,叶宁要如何为自己开脱。
思及此,卫烟嘴角扬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望向叶宁说道:“那六姑娘就快些说吧,我必当洗耳恭听。”
不过卫烟夹枪带刺的话对叶宁倒是没有丝毫影响。
“陆婉之所以暴毙,全因鬼石作祟。她死后阴魂原该被巫师收走,但巧合的是,那面被巫师施咒的青铜镜并非是一面普通的镜子。”叶宁环视众人一圈,接着道,“那面青铜镜是传说中的长生镜。当日陆婉暴毙而亡后,阴魂便被带入了镜里乾坤。”
“而我之所以放任镜灵掳走陆婉阴魂的行为,是因为如果我不这样做,那镜灵便不会心甘情愿地被我封印。若是不封印长生镜,那日后它势必还要为祸人间。说起来,我也是为长远打算而已。只损失一个阴魂,便换来了长生镜永世的安宁,何乐而不为呢!”
叶宁说着看向白袍人,“你说是吧?白使者。”
闻言,白袍人微微颔首:“这样确实无可厚非,也不算是破坏规矩。既然如此,那么……”
“恐怕不对吧!”卫烟出言打断白袍人的话,“就我所知,事情可不像是你说的这样。明明是镜灵和陆婉互相看对了眼,故而在你面前苦苦哀求。而你因为耳根子弱又存了些私心,不但默许了他们两人的事,竟还帮着陆婉脱离了六道轮回。六姑娘,你这可是在公然挑衅灵者间的规矩啊!”
叶宁嗤笑一声:“烟小姐这是搞笑吗?镜灵当然对陆婉看对了眼,若是镜灵不喜欢陆婉,那他缘何要将其掳走?更何况镜灵当初明言说过,若是我不帮陆婉脱离轮回,他便要利用长生镜迷惑世人。为了长远打算,我只得答应他的要求。怎么在烟小姐这里,一切就都变了味了?”
真亦假时假亦真,有些事有些话,无需说的太过直白。一半真话,一半假话,总是最让人信服的。长生镜的样式之所以那样诡异,正是由于在很早前,长生镜的镜灵大多都是邪恶的。他们会诱使人的生魂入镜,继而将其吞噬来壮大自己的灵力。
而杜子仲,可能是一个异类吧!他心地善良,除了能掌控镜里乾坤外,别无他长。不过,她不说,谁知道杜子仲的真实情况呢!
卫烟极力争辩:“你在说谎,那长生镜的镜灵……”
“烟小姐当然可以说我说谎,但同样的,我也可以告你诽谤!”不待卫烟说完,叶宁直接打断她的话,“事情的当事人是我,可不是远在天边的烟小姐。至于你是通过什么手段知道这件事的,我也不想过多追究了。”
“而且……”顿了顿,叶宁接着道,“这次烟小姐渡化的阴魂之数似乎稍逊于我,你如今这般极力抹黑我,这其中的联系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语罢,叶宁将目光转向卫烟,没想到这一看,竟看出一丝不对劲来。
许是因为处于极度愤怒中,卫烟握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可她的脸色却丝毫未变,白皙光润,就像是贴了一层假皮一般。
而且,她记得卫烟的额前有一道很深的刀疤,如今那里竟是什么痕迹都没有。细细看来,卫烟脸色要比从前光鲜许多。
和其他灵者一样,卫烟的体质也和她不同,他们不像自己一样有着源源不竭的灵力,一旦耗量过多,便极其损害身体。而因为常年驱使灵力,即便不老不死,这些人也依旧面色惨淡。
可现阶段的卫烟,却是和从前大不相同了。那么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呢?
忽然,叶宁想到了巫六,想到了南疆巫氏一族,想到了那些奇奇怪怪的巫蛊之术。她记得当初被焚毁的巫蛊卷册中,有一种蛊的确可以使人的容颜回归到最好的状态,和卫烟此刻的情况极其相似,不知道她猜测的对不对。
如果是的话,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卫烟之所以知道陆婉的事,定是巫六告诉她的。而巫六想必还在世上,借尸还魂对别人来说难,可对他们这些灵者而已,不过一门法术而已。
想到这里,叶宁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卫烟,眼中精光闪过。
而这时,白袍人也开口了:“这件事不算破坏规矩,时候不早了,你们剩下八人现在从自己渡化的功德中抽取百名转接给六姑娘!立刻执行,不得有误。”
此话一出,其他人即便再不愿,也只得上前按照指示行动。
过了一会儿,叶宁看着手中的《灵媒记事》,翻至最新一页,果然上面已变成“九万零八百一十七名,何笑……”
每界集会的魁首都能从别的灵者身上抽取功德,这也是为什么司徒岩一直看她不顺眼的原因。
不过眼下她距离十万阴魂已经接近了,长此以往,只要再过几百年,她便能彻底自由了。想到这里,叶宁嘴角弯弯,露出了在这间别墅中第一抹真心的笑容。
事闭,白袍人随意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接着便径自离开了正厅。
见圣使都走了,剩下几位灵者也先后选择离开。
梦姑在临走前,神色复杂地望了叶宁一眼,随即也跟着众人一起走了。
最后,正厅内只剩下司徒岩和卫烟还有叶宁。
“这次让你侥幸逃脱了,下次可没那么容易。”司徒岩阴森地抬头,恶狠狠地瞪向叶宁,“六姑娘还是祈祷别被我们捉住把柄了。”他原本以为这次一定能扳倒叶宁,没想到还是被她钻了空子给绕了过去。
闻言,叶宁看着司徒岩不解道:“我一直不明白,我和二位有何深仇大恨,值得你们如此大费干戈。”
梦姑虽嘴巴毒辣了些,可并不会无故算计她。可这司徒岩和卫烟,这两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一起,有事没事都要挤兑她两句。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么?
“没办法……”卫烟的语气凉凉地,“有些人,天生就合该让人讨厌。”而叶宁尤甚。若不是她,那人缘何会不喜欢自己。若没有叶宁,她又怎会成为灵媒,千年不得解脱!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叶宁闻言嗤笑一声:“多年不见,烟小姐这颠倒是非黑白的功力可是见涨啊!你这是嫉妒?还是你指的其实就是你自己?”
此时正厅中就他们三人,没有其他人在场,于是卫烟便不再伪装成温婉贤淑的模样,她目光怨毒地盯着叶宁,半晌后,嘴里吐出一句:“终有一天,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语罢,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见卫烟离开,司徒岩凶巴巴地瞪了眼叶宁后,便也拂袖离去。
而叶宁则静静地站在原地,脑中回想着卫烟最后的那句话。
很明显,卫烟这是恨毒了她。可是她与卫烟之前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她缘何要这样恨自己呢?
百思不得其解过后,叶宁便挥去思绪,起身离开正厅。
出去时,仍旧是那个灰衣仆从在前引路。看着他僵硬的肢体动作,叶宁眉头皱得更深了。如今事情是越来越奇怪了,摄魂术公然出现在这里,第十位灵者上官牧也不知为何被除名。
除名之事,在之前她从未听说过。灵者之所以能够长生,便是为了替滞留人间的阴魂消除执念,进而将其渡化。可若是被除名了,那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呢?
而且,司徒岩和其他人看样子是知道上官牧被除名的原因,但圣使似乎并不想让她知道。有了今天圣使的警告,她就算现在去问其他人,恐怕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叶宁一边随灰衣仆从走着,一边在脑中苦思许久,可思绪却愈理愈乱,正巧又到了别墅门前,于是只能暂时放弃思考。
出了别墅大门,夜色已深,白日里人群熙攘的长街如今悄无声息。伴着凛冽的寒风,街道看上去萧索万分。
昏黄的路灯下,叶宁朝着拍卖行的方向走去,这个时候估计蔓青和秦远还在等着自己呢!当她徒步来到后街,果然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停在路口。
见状,叶宁只觉得心中一股暖流经过,瞬间熨帖了全身。
默默走到车子旁,她抬手敲了敲车窗。
听到动静,原本靠在椅背上浅眠的蔓青当即被惊醒,等她睁开眼睛看到车窗外的叶宁后,立马开锁下车。
“六姑娘,都忙完了?”蔓青一边说着,一边将她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确认她无碍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看见这副模样的蔓青,叶宁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蔓青,我只是参加例行的集会而已,又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你不用这样草木皆兵。”
蔓青闻言笑了笑:“都习惯了,再说那里有好几人对您都没安什么好心。”单单那次看到的,就足以让她明白那群人的难缠,若是寻到六姑娘的什么把柄,那位司徒先生铁定第一个跳出来落井下石。
想到这里,蔓青忍不住问道:“六姑娘,今晚那些人有再为难你吗?”
叶宁轻笑一声:“还不就是那几个人,跳梁小丑罢了!放心吧,他们目前还奈何不了我。”说着朝车内望了一眼,小声道,“阿远睡着了?”
蔓青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眼中带着一丝柔和的笑意。
“那我们快上车吧!我都要困死了。”叶宁说完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见状,蔓青连忙打开后座车门,等叶宁进去后,自己再回到了驾驶座上,紧接着便发动引擎,不一会儿,车子便缓缓驶离了这片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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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渡人间”时,已是凌晨三点了。
众人来到客厅内,蔓青看了一眼神色疲惫的叶宁,皱了皱眉,轻声说道:“六姑娘,您先坐着,我去厨房做几道菜,你待会将就着吃点。”六姑娘从晚上到现在,就只在去拍卖行的路上吃了些点心,可那点东西怎么管饱呢!
“不用了,蔓青。”叶宁闻言连忙伸手将她拦住,“我现在一点都不饿,就是困。我先上楼休息了,你和秦远也早点休息吧!”
实话说起来,蔓青和秦远今夜也不比她轻松多少,将心比心,大家都一样。
“这……”蔓青嗫嚅着,眉宇间闪过一抹犹疑之色。
见状,叶宁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感觉去休息!都累了一天了,我先上楼了啊!”语罢,便转身往楼梯口走去。
来到楼上后,叶宁先去了趟书房,将那本《灵媒记事》重新放回小柜中,接着便离开书房来到卧室。
站在卧室中,叶宁低头看着身上厚重的黑袍,长长地叹了口气,三两下便将其脱下,随后去了卫生间洗漱。
洗完澡后,叶宁披着一件白色丝质睡衣,擦着头发从浴室走了出来。
身体实在是困顿不堪,于是叶宁将头发略略擦到半干后便直接钻进了被窝,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叶宁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压抑着的啜泣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极为清晰。
听到这恼人的声音,叶宁先是皱了皱眉,随即呻、吟了一声,翻身将脸埋进被子里,试图赶走那烦人的噪音。可那断断续续的哭声仍旧透过被子传进了她的耳朵。
无奈下,叶宁只得将头伸出被子,困顿地将眼皮掀开一条缝,入眼是一片漆黑,等适应黑暗后,她迷迷糊糊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在距离床边不远处的地板上蹲坐着一个人影,听着哭声应该是个女人。
见状,叶宁的睡意顿时消退了不少,旋即从床上坐起,摸索着打开床头壁灯的开关。“啪”的一声,灯亮了,房间里瞬间被明亮包围。
借着柔和的灯光,叶宁终于看清了地板上的那道人影。那是一个浑身湿透的长发女人,水珠从她的头发上、衣服上不断地滴落下来,在地板上渐渐地汇集成了一滩水。而她则将头埋在胸前,双手抱着膝盖,身子因为哭泣一下一下地颤抖着。
这是水鬼?看清眼前之人后,叶宁眼睛眯了眯,但因为睡眠不足,语气听起来有些冷然:“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听到声音,女鬼慢慢仰起头望向叶宁,湿漉漉的脸上哭得一抽一抽的,片刻后,才哽咽着出声:“帮……帮帮我……请你帮帮我……”
叶宁还是很困,忍不住重重地打了个哈欠,无奈只得伸出两指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随后望向地板上的女人,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这些阴魂全都喜欢在后半夜来,看来今夜是注定无眠了。想到这里,叶宁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
见那女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叶宁有些头痛地扶了扶额,旋即掀开被子下床,从旁边的屏风上随手拿了一件外套披上,走到靠墙的梳妆台旁,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块素白的手帕。
接着,叶宁来到火盆边,嘴中默念咒语并将手帕点燃放入盆中。等手帕完全烧尽后,那女鬼的手上便凭空出现了一块一模一样的帕子。
看着手中突然出现的素白手帕,女鬼愣了愣,随即抬头望向叶宁,眼中满是不解之色。
见她终于不哭了,叶宁舒了口气,淡淡说道:“把眼泪擦擦吧!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
“谢……谢谢……”女鬼哽咽着道完谢,便拿起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可她是个水鬼,身上、脸上、头发上全都湿漉漉的。于是没多久,帕子便全部湿透了。
见状,那女鬼的脸上露出似哭非哭的表情,看起来让人莫名觉得悲凉。
叶宁轻轻地叹了口气,主动挑起话题:“大家都称我为‘六姑娘’,不知你怎么称呼?”
女鬼闻言愣了一下,平复心绪后,抬头看向叶宁,缓缓说道:“方语蓉……我叫方语蓉。”
“那好,方小姐,不知你今日来所为何事?”叶宁说着目光在她身上巡视了一圈,突然注意到她的脖子上有一圈紫黑色的淤痕。被人掐死的?可看着不像,若是被掐死,方语蓉的身上应该怨气冲天才对。
闻言,方语蓉低下头沉吟片刻,轻声道:“我……我需要六姑娘帮我做一件事。”
听到她对自己的称呼,叶宁眉头轻挑:“我向来是拿人钱财为人消灾。而你既然知道我的名讳,那想必也知道我的规矩,你准备好赎金了吗?”
方语蓉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可指尖碰到的除了冰冷的肌肤外,其他什么都没有。旋即有些黯然地点了点头:“我的尸身上有一条翡翠项链,价值不小,应该足够支付酬金了,六姑娘到时可以直接拿去。”
那条紫罗兰翡翠珠链是窦玉书送给她的定情之物,同时也是窦家的传家之宝,历来只传给窦家长媳。虽然她已经不再是窦家长媳,可玉书如今连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又如何会动她身上的东西呢!
她原先还想着将这条珠链还给窦家,没想到兜兜转转,项链没还成,她却死了。而现在她甚至要拿这条项链作为酬金,来换得死后的体面。这可真是造化弄人!
听完方语蓉的话,叶宁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继续问道:“那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事?”若是事情难办或是有违天道,即便给再多的酬金,她也不会帮忙。
其实很多时候,她也不想收酬金,可是这也是灵者间约定俗成的规矩,她自然不能破坏。不过好在这其中还能变通,所以收多收少,全看眼缘和雇主的能力罢了。
“我……我淹死在了西山后的一条河里。我想……我想请六姑娘将我的尸身捞出,好好安葬……”语罢,方语蓉深深地垂下头,额头几乎埋入了双膝。而这个动作却让她露出了一段后颈,以及颈间那一圈醒目的淤痕。
闻言,叶宁微微有些诧异,实在想不到她的要求竟然只是让人将她的尸骨埋了。正常情况下,即便仅仅只是落水淹死,那些阴魂身上也或多或少带着一些怨气。可就目前来看,方语蓉的身上竟是一丝怨气也无。当然,这也可以说明是她想得开。不过方语蓉看上去似乎并非只是淹死这么简单。
想到这里,叶宁瞥了一眼方语蓉脖子上的淤痕,眼中划过一抹深意。随即,有些意有所指地说道:“方小姐只需如此吗?仅仅只是帮你掩埋尸骨?可你脖子上的伤似乎是人为的,难道方小姐就不想为自己报仇?”
听到这话,方语蓉摸了下脖子上的掐痕,接着苦笑一声,眼底满是苦涩:“不用了,谢谢,我仇人已经死了。六姑娘只需将我的尸骨寻一处安静的地方好好安葬就好。”害她的人早就死了,而且还和她死在同一处,她如今是无仇可报了。
不论如何,悲剧终究还是她引起的,若非那件事,素来待她和善的婆婆也不会被活活气死。生前的活得那样难堪,她死了也好,否则她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玉书和窦家人。
仇人已死?叶宁了然地点点头。大多数枉死之人,最深的执念大多都是希望能够手刃仇人。而方语蓉虽是被人杀害,但害死她的凶手已经死了,难怪她身上都没有一丁点怨气。
想到这里,叶宁转身从床前一柜子里取出一枚玉符,而后走到方语蓉跟前,温声说道:“那你便暂时寄居在这枚玉符中吧!明日下午我便去将你的尸骨捞出来,妥善安葬。”
可过了很长时间,方语蓉都没有应声。
见状,叶宁微微眯起眼睛,难不成这中间还有隐情?
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屋里很静,而屋外夜色正浓,万籁俱寂。
许久之后,屋内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这一切简直是一场噩梦……”
叶宁闻言,诧异地看向低着头的方语蓉,她这是要向她诉说隐情了?
果然,如叶宁猜测的一样。接下来,方语蓉便将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些她身前的事情。
“我和玉书是在一次商业酒会上认识的。那天我的鞋跟有些滑,经过他身边时,不慎摔倒。结果撞翻了侍者的酒盘,那些红酒全都泼在了我和他的身上,那场面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说到这里,方语蓉嘴角缓缓扬起一抹清浅却温柔的笑,似乎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那天我穿着素色长裙,被红酒浸湿后,有些走光。就在我异常难堪的时候,玉书将他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我的身上。那种温暖我至今记忆犹新。”
“那天过后,我们便互留了电话,聊了近半年后,我们确定了男女关系。我当了他三年的女朋友,在第四年,我成了窦太太,亦是窦家长媳。”方语蓉叹了口气,“可我只当了他两年的窦太太……”
“发生什么了?”叶宁看着她轻声问道。
方语蓉垂下头,眼泪再次滚滚滑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原本那应该是个稀疏平常的日子,可那天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
“噩梦?”叶宁问。
“是的,就是噩梦!”方语蓉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她目光急切地看向叶宁,似乎想得到一丝肯定。“三年前的一天,我应邀参加好友聚会。因为一个朋友不久后就要举家移民,所以大家都比较伤感。我记得自己只喝了两小杯,可不知怎么就醉倒了。醒来后却发现自己躺在了家里的床上,而身旁却睡着一个陌上的男人!”
“陌生的男人?”叶宁皱了皱眉,“你们酒后乱性了?”
方语蓉听后苦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一点印象都没有。那个男人我根本就不认识,但我自己也说不清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后我问过朋友,可她们都说我那天很早就回去了。后来我特意去查了餐厅大门的监控,发现确实如她们所说,我很早就离开了那里。可……可为什么我对此一点记忆都没有呢?”
“我醒来后情绪几近崩溃,因为那个陌生的男人一直说是我勾引他的。可我根本不认识他,哪来的勾引?就在我和他发生争执的时候,玉书的母亲正巧要送一些补品给我。她有我们家的钥匙,进门后没看见我,就循着声音来到卧室,结果就看到了那样不堪的一幕……”
方语蓉说到这,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我婆婆有心脏病,她当时受刺激过重,还没说几句话,人就没了……”
“那你究竟是怎么死的?”叶宁开门见山地问道。
方语蓉吸了吸鼻子,暗哑着声音说道:“都说无巧不成书,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应该在公司上班的玉书提前回到家中,结果不仅看到我的不堪,还亲眼见自己的母亲死去。当时他就气红了眼,甩了我一巴掌后就抱着他母亲去医院了。”
“那后来呢?”叶宁继续问。
“后来,那个陌生的男人突然就像疯了一样跑过来掐住我的脖子,没多久我就失去了意识。等我清醒时,发现我被装进了一个密封的箱子里,旁边就是之前掐我脖子的陌生男人,不过那时他已经死了。而我没过多久也死于缺氧。”方语蓉说着停顿了片刻,“我知道这其中一定隐藏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可是我死前那样难堪,还累得玉书母亲枉死,我如今已经不想再追究什么了。”
都说人死如灯灭,三年过去,玉书恐怕已经重新找到了他的幸福了,她无意再去打搅。就让她认定那个死去的陌生男子为凶手吧!即便知道可能是她自欺自人,她也不想再多生事端了,等她的尸骨被埋葬,她就可以去安心投胎了。
听到方语蓉如此消极的话,叶宁不是很赞同地说道:“既然你知道这其中有蹊跷,那为何不愿去寻找真相呢?难道就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吗?”
“我……”方语蓉嘴中嗫嚅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状,叶宁在心底轻轻地叹了口气,只得说道:“那先就这样吧!其他的等明天我们找到你的尸骨再说,你看这样好吗?方小姐。”等明天见过她的尸骨后,或许能看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没问题,就按六姑娘说的做吧!”方语蓉点了点头道,目光中却带着一丝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