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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微微凉
2017615
正值隆冬, 鹅毛般大雪纷纷扬扬下个不停,夹杂些北风, 冷的彻骨。
一辆小qì chē缓缓停在哈尔滨最红火的四方饭店门口,西洋连衣裙装扮的使女小跑步儿的来到小qì chē前边,她搪着车顶,打开车门,恭恭敬敬。
车中下来身着旗袍的精致女子, 女子三十来岁, 精致如画。细细高高的高跟鞋踩在雪中, 留下一点点痕迹。
身后的使女立时撑起伞来, 雪花点点落在红梅油伞上。
室内室外如同两重天,外界冰天雪地, 四方饭店内却歌舞升平。
“掌柜的,人已经到了, 正在二楼天子间等您。”
这位时髦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四方饭店名震哈尔滨的女老板唐娇。
唐娇点了点头, 径自来到二楼,短暂的敲门, 她带着笑意进门, “徐先生,让您久等了。”
声音犹如出谷的黄莺。
徐先生倒是也不怠慢, 立时站起身子, 与她握手, 带着几分拘谨。
徐先生打量唐娇, 这个女子就如同传言里一样柳叶弯眉、樱桃小口,婀娜有致的身段儿,虽然已经到了中年,但是仍美艳的让人移不开眼。
唐娇扬了扬嘴角,寒暄道:“徐先生这次过来一路可还顺利?”
徐先生立刻想起自己这次来四方饭店的目的,他心中暗暗唾了一口自己,立刻打起生意人特有的精明:“还好还好,多谢唐掌柜的关心。”
他倒是也不拐弯抹角,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开门见山说道:“实不相瞒,这次冒昧来见唐掌柜的,为的便是我们家洋行的生意。现在香胰子、雪花膏都是极为紧俏的物资。听说唐掌柜的有些门路可以从上海那边入货。不知在下能否有这个机会,分得一杯羹?”
唐娇在江湖上有些名声,如是与她耍滑,怕是被吃的骨头不剩。实实在在开门见山反而好谈。
唐娇端起茶杯,修长的手指保养的格外好,指甲上是如今最看流行的大红色,大红的指甲衬在洁白的骨瓷杯上,并不给人突兀之感,只觉得这当真是一个金贵的人儿。
滴滴答答的时钟发出声音,一分一秒过去,徐先生的心慢慢提了起来。
其实他的供货渠道并不多,现在战/事/吃/紧,能够得到这些紧俏物质的人可不多。而近来他实在走了背运,几条门路都出了状况,外界也传言他做生意十分不厚道。甚至有人言道他黑吃黑。不知哪个瘪三做的这混事儿!
如今他举步维艰,以至于他需要从奉天赶到哈尔滨寻找唐娇这条线路帮忙。
他有些紧张的搓了搓手。
唐娇慢慢的品茶,看着徐先生的表情,似乎觉得已经达到效果,轻启朱唇:“分一杯羹自然可以,既然我见徐先生,就很有诚意了。只是不知道,徐先生的诚意又有多少呢?”
徐先生立刻伸出手指。
唐娇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摇头:“加三成。”
徐先生不可置信的看着唐娇,唐娇认真:“现在这种局势,你不做,总有别人的。”
她清浅的笑,带着几分飘忽。
徐先生深深的喘息,攥紧了拳头:“这……我需要考虑。”
唐娇也不勉强:“也好,只是我要提醒您,时间可不等人。这一顿容我尽地主之谊,您请用,只是我就不相陪了。”
她似乎并不遗憾,起身来到门口,还未曾打开包间的房门,就听到徐先生的声音,“等一下。”
他其实已经没有更多的退路,纵然唐娇条件苛刻,却也只能答应,这是他仅剩的机会。
唐娇侧过身子看他,徐先生艰难的吞咽一下口水:“我答应。”
唐娇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看来徐先生是个聪明人。”
***
唐娇坐在临街的红木椅上,透过窗棂,神情木然的看着街上的情景,这个时辰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远处的青砖碧瓦皆落了白雪,两侧的路灯照在雪地上,湿冷的气息仿佛能够穿入骨髓中。
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敲门声响起,唐娇抬头看向门口,这是她的助手古二,是她从街边救来的人,算是她有限信任的人。
古二开口禀道:“掌柜的,徐先生那边的合同已经敲定了,想必他是绝对不会知道,他那边的门路都是我们斩断的。”脸上带着些谈成生意的笑意。
只是唐娇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给七爷发过电报了?”
古二:“已经发过了,您放心。”
唐娇点头,她说:“你办事我放心,下去吧。”
古二有些担心,不过还是很快的退了下去,临走更是将门关好。
每年的这一天,掌柜的处理完所有事情之后都会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痛哭一场。
唐娇轻轻的笑了一下,将头靠在了大大的红木椅上。人人都觉得她是哈尔滨足可以翻云覆雨的人物,但是却不知,她不过是旁人手中的一颗棋子。
可是她一点都不介意做这样一颗棋子,如果不是遇到顾七爷,如果不是成为一颗棋子,这样的乱世里,唐娇不确定自己与四方饭店那些舞女没有什么区别。又或者,她会是对面街道看不见的暗巷里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女子一样。
总归,不会更好。
所以她心甘情愿做这颗棋子,成了这颗棋子,背井离乡来到哈尔滨,成了人人都要忌惮的三分的人。
唐娇觉得自己其实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人生就是这样啊,有得必有失,今日这少有的脆弱也不过是因为恰逢她母亲的忌日。
她起身来到酒柜前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猩红色的红酒如同鲜血一般。
唐娇饮了一口,从她娘过世,唐家败落开始,她的人生就脱轨到了一个让人绝望的地步。
谁能想到,现在哈尔滨这个唐娇会是二十年前上海滩唐家的大xiǎo jiě,顶顶娇贵的人儿。
如果不是她父亲纳了妾,带了那个女子回家,他们家可能还是和和睦睦。可是她娘终究被那个女人害死了。她爹也逐渐走向了绝路。
他们家被害的那么惨,那个女人却生活的很好。
她的女儿也嫁的很好,成了长官的太太。
唐娇每日夜不能寐,想到那个歹毒的女人就恨不能杀了她,她扬头将红酒一饮而尽。
眼中闪过一抹恨意,她不期盼其他,只盼着能在有生之年重返上海滩,杀掉那个歹毒的女人。
唐娇起身来到窗边,眼神闪过一抹狠厉。
每一年的这一天,她都祈祷自己能够有机会回去,可是一年复一年,她咬着唇,手指抠住了窗棱。
她何时才有机会?
“呃。”
唐娇竟然觉得自己的心脏传来一阵抽痛,她低头按住自己的胸口,心脏最深的地方,仿佛塌陷得越来越急,越来越痛。塌到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方。
唐娇慢慢的蹲了下来,豆大的汗珠儿不断的落下,她想要开口说话,只是却吐出一口血,“古、古二……”
她越来越疼,心越来越疼,她看着不远处那个酒杯,死死的盯住,咬着唇:“毒……”
她摔倒在地,艰难的捏着地毯,痛苦煎熬。
气若游丝间,房间的门被轻轻的推开,有人轻轻的走了进来,唐娇努力想要抬头看究竟是什么人毒死了自己,可是却觉得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能看到的之后干净锃亮的皮鞋。
那人捏了她的手扶起了她。
唐娇不知是要救她还是要确定她的生死,这个时候她已经睁不开眼睛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古二的哭喊声……
民国三十七年,四方饭店女掌柜唐娇被人暗杀,香消玉殒,时年三十五岁。哈尔滨有关紧俏物资生意一度中断,震惊哈尔滨。
也许是因为唐娇没有对豪华的小qì chē和她表哥露出蜜蜂看见蜜的觊觎。
周姗姗扬起嘴角:“明天我去你们班找你哦。”
唐娇颔首:“好呢!”
“你去哪里,送你一程?”祁八爷带着几分吊儿郎当。
唐娇微笑婉拒:“不了,电车来了,我先走。”
她微微颔首,随即与周姗姗挥挥爪子,越过车子追上电车。
祁八爷看她身影,再次说:“还是觉得她眼熟。”
周姗姗有些不高兴:“我要告诉我妈妈,你看到美人儿就说认识。我同学分明就不认识你。”
祁八爷看她这个刁蛮的样子,揉揉她的头,笑着说:“胡说八道什么。什么美人儿,分明是个小黄毛丫头。走了,带你去玩儿。”
车子飞一样开了出去。
唐娇并不知道他们又就自己眼熟的问题讨论了一番,电车叮当叮当的响,她坐在窗前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眼神闪过一丝迷雾。
唐娇轻轻靠在了扶手上,胳膊搭在上面往外看,洋行,车站,裁缝铺子,还有精致的小酒吧。
这一切一晃而过,不知是落入来往人的眼中还是心中。
唐娇轻声哼笑了一下,微微垂首。
原来当初唐衡的夫家和祁八爷是表亲,如此这般倒是有些能够理解了。
她总是觉得祁八爷对谁都热情洋溢,不管是真是假,面上是如此的。但是独独对自己很冷淡。那时猜测是因为要避嫌,毕竟在很多人心里,她就是七爷的人。
可是这般重新来过,唐娇倒是一下子了然了,原来并不是。
自己与唐衡有仇,唐衡又是他的表弟妹,他如何能看得上自己呢。
甚至于自己的死……唐娇陡然间就觉得心脏有些抽疼,她脸色刷白的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是啊,最后她是被人害死的。
那个下手的人,究竟是谁?
唐娇靠在椅子上,倒是动也不动了。
呼吸,有点困难……
“xiǎo jiě,你没事儿吧?”
唐娇抬眼一看,忍不住笑了起来,上海滩还真是说大很大,说小很小呢!
“岳伯伯好。”
岳嘉文眉头一皱,有点想打人。
他抿抿嘴:“你哪里不舒服?”
只看到穿着校服的小姑娘,倒是不想是最讨厌那个。
唐娇摇头:“我没事儿,就是很久没坐电车,有点晕车。”
岳嘉文盯着唐娇的脸色看了看,脸色苍白,但是如若说更多的问题,倒是不太像。他是西医,做不来望闻问切那些,索性道:“你要不要跟我去医院检查一下?”
医者父母心,总是不忍心看小姑娘这个样子。
唐娇笑盈盈的摇头,乖巧:“我真的没事儿的岳伯伯,我到了。”
起身就要下车。
岳嘉文:“唐xiǎo jiě,能商量一件事儿吗?”
唐娇此时已经就要下车,她回头,笑容明媚:“什么?”
岳嘉文神情严肃,认真:“叫我岳大夫就好。”
唐娇哦了一声,跳下了电车,他透过车窗看小姑娘,小姑娘对他挥爪:“岳大夫再见。”
岳嘉文想,现在的小姑娘真是太不好相处了,他顺势坐在唐娇坐过的位置,看向车窗外,小丫头拎着包包还在目送,他突然就将头探出车窗,大喊:“你要多穿点才不会生病。”
唐娇的笑意在脸上绽放,她:“谢谢岳伯伯。”
岳嘉文:“……”
有点想骂脏话怎么破!
再也不想和女孩子讲话怎么破!
他果然没有看错,唐娇就是最讨厌的一个女孩子!
***
唐娇很快和周姗姗熟了起来,周家是上海滩的名门望族,她本就是千金xiǎo jiě,带着些骄纵。不过都是没有太多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