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秀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梦里像是有冷风在呼啸，头颈和后背酸软僵疼，却又说不出动不了。朦胧之间，听见有个低低的声音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风止声息，有人替他将微湿的额发轻轻拨开，然后温暖的手指抚上他的眼角。就像是许久许久以前，每次独自一人难过的时候，爷爷无声抚他头顶的温暖，不同的是，这个梦里有淡淡的椰奶香气，明白又撩人的香甜。
……
陆秀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晚上。
在这期间，解槿调了好几次空调的温度，被子盖着怕他热，不盖又怕他的病更严重。
于是除了中午回家吃饭顺便拿来笔记本电脑外，基本就没有走开过。
七点半的时候，解槿托着腮帮子看他，离他和自己的直播时间都只剩半个小时，其实是时候叫他起床了。
但陆秀睡着不容易，眉间的疲惫又太明显，让她舍不得叫他。
哪怕让他多睡十分钟也是好的。
时间走到四十五分的时候，解槿动了。
她没推他也没喊他，俯身趴在床边，逗猫一样轻轻冲他脖颈里吹气。
吹了大概七八次，陆秀的睫毛终于动了动，然后慢慢醒了过来。
看到她就在面前，他有些不太清楚情况地眨了眨眼。
解槿没说话，将脸靠在他手边，就那样微笑着盯着他看。
陆秀被她这般看了十秒，终于转开头去，脸红了。
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来，哑着嗓子道。
“你刚吓了我一跳。”
解槿终于破功，扑哧一声笑出来。
接着大大地扯起嘴角，凑过去在他眼角啵地亲了口，“夜安，睡美人。”
陆秀还未回过神，她已经一秒变脸，将手机屏幕塞到他面前。
“七点五十了，修大大，再不直播就晚了。”
她以为对方会紧张起来，推开自己去开电脑。
但没想到陆秀却半撑起身子，慢吞吞地凑过来闻了一下她的头发，然后缓缓眯起了眼睛，瞥了她一眼。
“……怎么了？”
“洗发水不错。”
解槿愣了愣，也侧头闻了闻自己的头发。
一股甜甜的椰奶香气。
是不错，进可撩汉，退可装纯。
**
解槿是在陆秀家的餐厅直播的。
叫他醒来时已经太晚，还好她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拿了下来，于是索性与陆秀一个卧室内，一个餐桌旁开始各自的直播。
今天解槿玩的是线上狼人杀。
因为上周录的狼人杀线下赛节目也会在今晚播出，还有就是这次用的是笔记本，不如她高配的台式机好用，也就只能玩玩对配置要求不高的游戏。
如今解槿的直播间每晚观看人数已经稳定在一个数目。
稳定的一批新粉丝，和来自陆秀家的一批稳定黑粉= =。
今晚她没让房管将那些黑粉封禁，只提示了一句别骂脏话，然后就不再对她们做任何约束，自顾自地玩自己的狼人杀。
大概算是一种爱屋及乌。
既然是被陆秀宠着的粉丝，那么她也愿意宠上几分，就当自家孩子不懂事了，能包容就包容。
不过解槿释然了，陆秀家的铁粉们却并不释然。
她们只觉得来自敌人的善意突然而古怪，况且每天被封都习惯了，今日突然不封了，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连骂起jj来都没精神了。
长达两个小时的直播，她们骂上几句，歇上一会儿，再骂上几句，再歇一会儿。
到最后十分无聊，索性一边看jj玩狼人杀一边骂她判断差发言糟，但这样的坚持不懈也没换来jj的操作失误，对方不知不觉就轻轻松松连赢3把。于是在jj粉丝们的弹幕下，纷纷潜水沉默。
但到底都是久经考验的粉丝们，故而并没有就此离去。
等到jj再开一局，她们又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只不过这回学乖了，转而开始骂她人品烂，大约是真的恨不过jj竟敢甩了修大，用辞极其激烈愤慨。
解槿看到她们来来回回地折腾，觉得好笑，于是在发言间隙回了她们一句。
“你们修大知道你们在外面这么**吗。”
说完之后，她也没理这些粉丝都怎么刷弹幕的，只专心投入到下一局的游戏中去。
等到两小时的直播结束，把录下的视频存盘，解槿便在微博上转发了制作方刚刚发布的节目视频。
配了一行恬不知耻的简单说明——
微博一发出，粉丝还未看视频，就在下面纷纷留言。
……
其实，陆秀家的粉丝还没这么快到达现场，回复的都是天天叫她“j哥”的自己人。
但被自己人怼成这样……
解槿怀疑自己豢养粉丝的方式是不是需要改变一下。
她黑着脸关掉微博，点开第一期的狼人杀节目视频。
当初一共比了六局，此刻制作方才刚刚把第一局放出来。
不过他们的宣传造势做的不错，再加上参加的选手不是电竞明星就是当红主播，名人效应之下，发布才短短两个小时，点击量已经破了15万。
解槿拉动视频进度条，快速将视频看了一遍，唯一感想是制作方的特效做的不错，然后就是自己的素颜在上面也不算太难看。
看完之后，又将进度条往回拉，停在自己第一局自爆狼人的画面——
她当时是比赛桌上唯一一个站着的主播，爆灯时一手按灯，一手指着面无表情的陆秀，不论是两人的神情，还是摄制的选景，都营造出了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而旁边的主播们纷纷抬头看着她，一脸惊诧。
但其实就这静止的一画面来看，还是能看出场上对视的两人眼底真正的情绪。
她的百般无奈和硬着头皮，与陆秀的淡淡嘲讽和漠然沉着。
下面弹幕很多一看就是陆秀的粉丝发的，照常针对她的技术、脸和人品骂了个畅快淋漓。
但也不乏有其他评论——
看到这些，解槿就放心了。
这一届的观众素质都还不错，至少看懂了她那时爆灯的动机。
解槿最后瞄了两眼，就关了视频。
这时手机震动了两下，她瞥了一眼屏幕，见是一条来自赵临安的微信。
解槿愣了一下，回复他。
**
次日下午一点。
解槿戴着墨镜，跟陆秀并肩走入锦联俱乐部的大厅。
出乎她的意料，厅内竟然围了一小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粉丝。
解槿不动声色地低声问旁边的陆秀，“是不是我上次迟到了，所以才没能看到这个场面。”
陆秀没说话，摇了摇头。
解槿想了想，明白了。
大约是昨晚第一期视频发布之后，这个比赛才有了关注和热度。
所以当第二期比赛开始，才会有一批粉丝早早等在这里。而之前那次就算有人听到消息，也是少数。
陆秀一下子就被蜂拥而上的粉丝们围起来，要签名要合影，叫‘修大’、‘修神’的声音此起彼伏，竟然还有个逗比大哥在那里大叫‘修神看我看我，我要给你生猴子’。
解槿则瞬间就被人群推到了一边，实在是挤不进去，索性一个人在角落里低头玩手机。
她上网搜了下第二期狼人杀邀请赛的新闻稿，发现邀请嘉宾的名单竟然变了。
那三个一直从头晕到尾的主播被换掉了，陆秀的名字还是排在第一位，而自己的名字则上升了好几位，此刻正排在第四个，与他隔了两个位置。
啧，要不这回拿个第二，就能跟他的名字列在一起了。
解槿想着，往陆秀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被人群团团簇拥着，因身段高挑，站在粉丝中间显得特别玉树临风，直如鹤立鸡群一般。
此刻他正给一个男粉签完名，把本子递回的时候抬起眼，正与人群之外的她对上目光。
解槿摘下墨镜，冲他无奈地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挤不进去。
陆秀向来没什么表情，此刻也只是淡淡看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然后重又低下头去。
但他的视线方向却引发了一部分粉丝的回头。
突然，有个姑娘指着摘下了墨镜的解槿叫起来，“你们看，那是jj！”
解槿吓得立刻又戴上了墨镜，就怕陆秀的粉丝一时克制不住，真像她在那个问卷上回答的问题一般，见到jj就‘弄死她，往死里弄，往惨里打’。
但好在大家在现实生活中到底还是有理智的，就算是有人朝她露出带着敌意的目光，但却没有真的把她怎么样，也就是隔着空气送她几个大白眼罢了。
解槿正想着要不要先上楼，进直播室去躲一躲，却突然被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的人往手里塞了一支笔。
她拿着笔，看着这位染头发戴耳钉的不良少年眨了眨眼，“？？？”
“签个名，j哥。”对方笑眯眯地又塞给她一个本子，一点儿不见外地道，“原来你真人还挺漂亮的呀，早知道就不叫你小叽叽了，应该对你温柔一点的。”
“……”
好吧，原来是她的众多散养粉丝之一。
虽然对方话说的一点不动听，对着她时也一点没有小粉丝见到自家大大的激动。
但好歹有个人愿意要自己的签名，解槿还是态度很好地给他签了个大大的j字。
等把本子递还的时候，她身边竟也围了一小圈儿人，算来有个五六个。
有男有女，纷纷冲她递过本子和笔。
“小叽叽，给签个名儿。”
“来来来，j哥给合个影。”
“啊啊啊啊猥琐j原来你长得这么女神，亏我还以为你是个抠脚女汉子。”
解槿难得体会到这种待遇，感觉十分新奇。
于是态度特别好，几乎百求百应。
“你要跟别人不一样的签名啊？我想想——”她沉思片刻，严肃地给这个粉丝的本子上画了个简笔小鸡，旁边龙飞凤舞地签上一个大写的j。
小粉丝拿过去，高兴得蹦哒，跳起来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大**最好了！”
由于对方是个可爱的女孩子，解槿笑眯眯地承了这一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然后转向下一个粉丝，“要合影是吧，来来来，想要什么姿势……啊？抱着你？！”
解槿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粉丝，苗条是苗条的，倒也不高，但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臂力行不行啊。
但人家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她也不好一口回绝，只能道，“你站过来点，我试试。”
陆秀签完不知多少个l，被众人围得头上都开始冒汗的时候，一抬头却见对面的解槿一把将一个娇小的女粉丝公主抱了起来，然后喘着气冲旁边小姑娘道，“快快快帮她拍一张。”
陆秀：“……”
她精神头儿倒是挺好。
等到解槿一一满足了寥寥几个粉丝们的心愿后，摆摆手拒绝了加微信的请求，然后迈步朝陆秀那边走去。
他昨晚仍然是出去了一整夜，今天早晨才回来的，用脚趾头想就知道又熬了一夜。
而且她要帮他剪视频他也没让，硬是剪了一上午的视频，午饭都没吃就跟她到了这里。
再被粉丝们这样围下去，她家秀秀怕是得要交代在这儿，就跟古代那被人看杀的卫玠似的。
好在找陆秀签名合影的粉丝都已经被满足地差不多，围在旁边的只剩下原来的一小半，解槿挤进去的一路上不算太困难。
事实上，倒也不能说是挤进去的。
因为很多陆秀的女粉看到是她，立刻就嫌恶似的往旁边躲，好似她是什么病毒一样。
而陆秀的男粉相对而言宽容得多，一个个将她来回打量，好奇地盯着前任‘修嫂’看个不停。
不过倒都给她让开了位置。
于是解槿就跟摩西分开大海一般，来到了陆秀身边。
她以为对方会跟着自己一起上楼去。
谁知道陆秀头也不抬地对她道，“等一等，还有没签完的。”
“……”
好吧，修神宠粉是出了名的。
解槿只好把背后小书包脱下来，从里面掏出一把折扇给他扇着。
真是造孽，跟伺候老爷的贴身丫鬟似的。
她打扇子打得旁若无人，旁边粉丝却一个个看得差点掉了眼珠子。
连着陆秀也回头瞥她一眼。
解槿冲他笑一笑，“你安心签，我等你就是。”
陆秀嗯了一声，转回头去，低头继续给粉丝签名。
旁边男粉有耐不住好奇的，也试探地伸出了笔和本子，“呃，jj，你要不也签个名？”
“……”
什么叫要不也签个名，第一次听到这么要签名的。
但看在他是陆秀的粉丝面上，解槿还是大方地伸出没打扇子的左手，别别扭扭地给他在本子上画了个j。
有第一个叛变的男粉开头，后面的男粉也纷纷涌了过来。
“jj，也给我签一个吧。”
“jj，昨天第一期节目我看了，你表现超赞，是女主播里玩得最好的一个，我都刮目相看了！”
“jj，你跟我们修神是又复合了吗，以后是不是又要叫你修嫂了？”
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的男粉遭到了其他女粉的一致白眼和推搡，一下子就给挤出了人群中去。
解槿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在一个个男粉的本子上签下大写的j。
越到后来，她业务越熟练，拿着一支笔刷刷刷地不同本子上画下大大小小的j，等到了最后，就跟打勾一样的，都不带动脑子的。
但她这边的名还没签完，陆秀就开始咳嗽，压都压不住的咳嗽。
解槿一把扣上刚签完的本子，看也没看就拒绝了下一个要合影的粉丝。
“走了陆秀，该上去了。”她轻轻说，拉了下他手肘内侧。
但陆秀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抬头看了一下队伍，摇了摇头，“我没事，还有最后十几个，签完再上去。”
解槿看着他发白的唇，一下子皱起了眉。
“陆秀，可以了。”
大约是第一次听到她明显表现出不快，陆秀难得听她的停了下来。
然后为难地看了一眼后面的十几个粉丝。
解槿也跟着看向她们。
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个个大概是坐地铁坐公交赶过来的，大夏天的，热得满脸通红满身是汗，就为了跟偶像合个影要个签名，也难怪陆秀不忍心拒绝。
解槿叹了口气，收拢了手里的折扇，缓缓朝她们鞠了一躬，诚恳道，“抱歉，他实在是需要休息，还请各位多多担待。”
陆秀站在旁边，看着她认真地弯下腰去。
那一瞬间，忽然觉得昨日种种，都譬如昨日死。
种种过往恩怨一副一副，都在脑海闪过，最终留在视野中的，不过是女孩漂亮而认真的侧脸。
她缓缓弯下腰，对他的粉丝说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