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故？”慕初然一边指着这伤问她，一边唤人赶紧奉上伤药来。</p>
萧何迟疑了一下，半真半假地回答道：“在九丹宫中与陛下一同发现那刺客是当日南苑行刺之人，不由想起当初南下时屡次遇袭的境遇，新仇旧恨，一时愤恨不觉便用力攒紧了拳头，掐伤了自己。”</p>
外伤药膏跟一应工具都被拿上来了，慕初然亲手替她擦洗了伤口，又亲手上药。</p>
“这点小伤，不打紧。”萧何不以为意地说道。</p>
却被慕初然嗔怪，“你这手日日都要用的，不快点处理好，伤口再恶化，不就麻烦了。再小的伤，在你身上，也马虎不得。”</p>
萧何听着慕初然的关切之语，满心里想到的人却是在刑部大牢里的那个。</p>
她强作镇定，主动向慕初然请缨，“既然高尚书有伤在身，臣想请命协同公孙大人一起审问刺客，过去臣也与其打过交道，说不定能套出些什么话来。”</p>
慕初然深深望了她一眼，看得出来她态度坚决，便没有拒绝，当下便应允了。</p>
萧何几乎是极力按捺住一颗狂跳的心，恨不得立刻就飞奔到刑部大牢去，却听慕初然嘱咐道，“别急，朕赐你一道手谕，免得下面的人难为你。”</p>
“多谢陛下！”萧何低头谢恩，倒是真心谢他。</p>
可她心中却忐忑着，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十殿阎罗，该称他小十，还是青龙堂的天绝shā shǒu呢？他到底以何种身份潜伏在自己身边，她想知道真相，却又害怕真相伤人。</p>
最后，萧何还是带着皇上的手谕出现在刑部大牢门口。</p>
公孙欧看过手谕之后，对萧何态度还算不错，“只不过这刺客如今还在昏迷之中，虽是找了大夫来看，替他处理了伤口，但一直未醒。大夫也说他气息极弱，我也是不敢用刑，怕万一弄死了，不好交差呀。”</p>
“公孙大人，在下也是奉皇上之命，即便如此也得至少亲眼见一见，也好回去交差，还望大人体谅一二。”萧何坚持要先进牢房里看人。</p>
公孙欧只好让狱卒过来带路，“去，带萧大人去看看人犯。”</p>
萧何也是首次进刑部大牢，她下意识地就扫了一眼狱卒守卫的配置情况，以及牢房结构。跟着狱卒下了地牢，此处要比京兆府衙的大牢还要坚固。狱卒一路带着她，连下了两层，走到里面一间如铁笼一般的囚室才停了下来。</p>
“萧大人，此间便关押着那刺客。虽是现下他受了重伤，尚未清醒，不过听说他武功高强，大人是否要小人陪同一起进去？”狱卒话虽说得客气，但语气表情分明是对萧何这文弱书生模样有些瞧不起。</p>
按道理，萧何的官阶比目前此处负责的公孙欧还要高出一丁点，但刑部里这些底下人颇刚直粗鲁，之前萧何在宫中的风闻不是太佳，所以连小小狱卒都有嘲讽之意。这也是慕初然特意写了一道手谕给她的用意所在，她有皇命在身，自然不怕有人白眼。</p>
“不必了，劳你费心。本官应付得了。”萧何淡然回道，让他开了铁锁，她就弯腰入内了。</p>
狱卒从外面再把门锁上，“那萧大人您就慢慢看看，小人在这一层转角值勤处候着，您要出来时，喊小人一声就行。”</p>
萧何应着，目送着他离开。这一层除了此间关押的有人之外，其余都是空的，想必是重犯才到这地下二层的牢房里来。</p>
萧何望向被四条铁链锁住之人，这铁链拉得很紧，由着他半吊半跪在那里。空气里几乎让人窒息的湿霉味，混杂着不算太浓的血腥味。</p>
他的头快垂到了胸前，就那样一动不动时，萧何差点没控制住自己，几欲要奔过去，扑在他身边。</p>
此时她的心像是裂成了两半，一半说，不管他做了什么，如今奄奄一息，此刻就应当先救他，许是他有何苦衷呢，若是错怪了他，恐怕要后悔一生的，你可忍心？另一半却说，他杀了人，他当着你的面杀了人，吏部尚书在任期间并无大错，何罪致死？他分明就是重操旧业，替人收命，这种无情无心之人你还惦记着他作甚？</p>
萧何自门口向他走去，半天脚步都没能挪动到他跟前去，内心的挣扎已经搅得她快要崩溃了。</p>
忽然他微微动了一下，铁链随之发出声响，她的心也被揪了起来似的，便什么都不顾了。</p>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难分是非。</p>
萧何半蹲半跪在他身边，用袖子擦拭着他脸颊的血迹，汗珠。他紧闭着双眼，嘴唇干裂，唇角渗血，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格外苍白。</p>
在人前，她可以故作镇定，可如今看着他这般模样，她又怎么能再硬得下心肠，骗自己呢。</p>
她的手指触到他的肌肤，冰得有些可怕。她咬紧下唇，眉头拧在了一处。公孙欧方才确是说了大夫是来看过，她此刻贴得近了，也能闻到他身上是有些药草气味，但肯定只对外伤做了处理。未进汤药，内伤也没有人管。可惜运功调息以真气相传、帮人疗伤的法门，她不曾学过。</p>
忽然想起之前红珠帮自己配的药里，有一味十全大补丸，气血双补，甚有奇效。她急急从药囊里翻出来，找到之后，便要塞给他。但此时无水，他牙关紧闭，这药丸根本塞不进去。</p>
萧何只犹豫了一瞬，便将药丸塞进自己口里，嚼碎之后，捧着他的脸颊，凑上去，一点一点亲自喂进他嘴里。起初，他牙关未开，萧何唯有慢慢濡湿他的唇齿，让药渣混合成液状汇入他口中。他被她这样抱住，却如已经失去生命一般毫无任何反应。她甚是小心翼翼，喂药的过程亦甚为艰辛。</p>
渐渐，他的气息似有起伏，唇齿松了劲，被她轻轻一撬便能打开，药味甘甜微辛，还有滑落至嘴角的眼泪，各种滋味混杂在一起，通通都给了他。</p>
似她的心，不管喜怒，都给了他。</p>
即使是背叛，即使让她痛彻心扉，她也不愿看他就此丧命。</p>
即便天下人都说他是无情无心，她也想要救他，要他活着。</p>
嘴里的药都尽数渡过去了，听到他喉咙吞咽的声音，可她却未离开他这最后的温软。鼻息纠缠，他的呼吸重了一些，似清醒了。</p>
两个人唯一的交流，便是如此缠绵。她明明怨他，却又不舍得怨。她要他的亲口承诺，她要他的真心相与，她的心痛跟伤情，都化作唇齿间的力道，狠狠地让他知道。</p>
甚至她想要看看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p>
她的温热柔软一直在向内探寻着，一路深入，要让他窒息一般的猛烈进攻。</p>
爱是双刃剑，救人或shā rén，不过一念之间，一个转身而已。</p>
他扭头避开了她，伴随着一阵急剧的咳嗽跟喘息。</p>
萧何才坐到地面上，松开了手，怔怔地望着他，不敢相信自己刚才都在做了什么，如同坠入魔障之中。</p>
“你要我死，我便死。”他声音暗哑，气息不定。</p>
“不！我不要你死。”萧何压低了声音，忍不住伸手想要去触摸他，却因心结，伸出去的手停在离他脸颊一寸的地方又收了回来。</p>
“你要我活，我便活。”他虽气息衰弱，但双眼却逐渐明亮。</p>
萧何沉默了，她不想他死，但他确实亲手杀了汪思意。放在以前，她不识他，他不识她，纵使他满手鲜血，依旧照样过着日子，并无问题。可他已经答应过她不再随便shā rén，不做shā shǒu营生，她就无法接受这新染上人血的手。</p>
她的心里有一道墙，兀的便长出百丈高，自此将他便隔在了外面。</p>
即使她还会因他而心疼，亦不想让他送命，可他便留在了墙外，再也进不去了。</p>
最后，她惨笑着望着他，“你欠我一个解释。”</p>
脚步声轻轻地从远处传来，她忙起身，抹干净自己的脸，对着他厉声说道：“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一查便知，要是被我查到你骗我的话，你当知道后果！我这个人最恨别人骗我，尤其是……已经给过你机会了！”</p>
萧何未转身，却已听到那狱卒停在不远处，没再走了。</p>
她故意继续说道：“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再想想，还有没有漏掉的名字，要交代的？快说！”</p>
小十抬起头来，扯着嘴角，以口型告诉她，红珠。</p>
“当真没有了？那我查完之后，再来找你算账！”萧何转身到门口，拍了拍铁栏杆，“小哥！我这里完了，可以开门了！”</p>
那狱卒等了等，才慢慢过来，“大人运气真不错，那人犯居然清醒了。是不是问到什么了？”</p>
萧何和颜悦色地等他开了门，才道：“这些恐怕就不方便让其他人知道了，本官还要去向皇上复命呢。一切有劳了。”</p>
狱卒脸色微微变了，随即却还是堆着笑，虽然这笑容有些变化得生硬，不过面子上还算过得去，“是是，那小人就先带大人出去吧。”</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