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敲过竹,夜幕中镶着的星已是少了,这是处玉府之中已经溃了许久的潭,因着连日的秋雨才涨开了些许水意,可潭中却还是满满残了枯了的白莲,是成府中颇为格格不入的一景。倒也不是府中的家仆疏于打理,而是许久未来此府中居住的府主人说了,不必打理罢了。
万物也似人,自有其曲折之处,无从回寰之。清清白白的公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竟也惹得身旁的家仆哆嗦发颤。是来,这些时日里,这处潭便是越发荒废了。
玉翊痕很少来此处,他对那世人眼中像极了他的清莲一向忌讳得很。可这处潭建的好,凑巧在玉府最佳的地方,后来甚至都叫他从住院搬到了侧院去住。他自认是个没法做到纤尘不染的人,是以每每看到至洁的清莲都是自惭得很,眼下清莲败了便越是感伤。
莲虽败了,可潭却清得很,他就在此潭中心的亭中,手中是一卷翻旧的书,跟前案上还外加了一壶酒及一套素衣。他不沾酒,是以酒自是给旁人喝的,衣服也是给旁人穿的。
后来,他等的人来了的时候,瞧着那一壶酒及一套衣服也很是一番复杂得不能再复杂的情绪。
“你小子,倒是明见得很。”
很久很久之后了,老头还在潭上,一张脸皮都皱得写满了无奈了。
亭中的公子已是许久没听见这个从未接受的称呼了,对他这一贯古怪的师父也很是无奈,偏头去看的时候却依然还在笑着,这分淡得正好的笑大抵已成习惯,戒不掉了。
“痕见过师傅。”
他在亭中,向潭上凌水而立的老头微一虚礼。老头挺直了腰杆,半身的泥也没压弯他的尊然,很是理直气壮地受了。而后方才踱近了,正看清他脸容之上镌刻着的肃穆神情,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老头是个什么都已经看淡了的老头,一生里为数不多的叹气大抵都给了这几个不省心的徒儿了。
可玉翊痕作为不省心的人之一听见这一声叹息的时候却还是淡然得很,他只淡淡一笑,给天胤子斟了一杯酒,奉到他跟前。
一番服务何等细致周到,这是极难得的机会,是以天胤子对爱徒的服侍也是极为满意,大是喝开了,尽兴了才沉下脸色来,同他道:“那丫头提起你了。看她那样子,好像还不知道你是谁。”
玉翊痕低下头,慢慢摊开掌心,那里,命线纵横,横亘过他如瓷肌肤,仿佛是场欲来的风雨,隐隐昭示着些什么。良久之后,他才开口,却只有淡淡的几个字:“谢师父今日肯守口如瓶。”
师父这二字也可以含了很多情绪,他是个被绑来的徒弟,都说强扭的瓜不甜,是以他鲜少向天胤子低头,为数不多的几次却都是为了同一个人。
天胤子见他这样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亭中一盏昏黄的灯印着他的眉眼,老头越发苍老了,他放下了杯盏,同徒儿已是不知道第几番的劝:“为师记得九年前便同你说过,你与她今生注定无缘。”
夜月下,他容颜半仰,转眼看了那一潭枯萎的花,半响,才有字字入风,缓而沉重地烙过听者心头。“徒儿也记得当日的回答是,那我便拿一生做赌,换她今生携手。”
整整二十五字,字字斩钉截铁,像是上苍早已拿玄铁精心拓好的诗卷,再无回旋的余地。
天胤子抚了抚额,叹道:“想不到老夫的两个得意弟子竟都败在情之一字上,且还是同一个人。罢了,罢了,你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吧。倒是有一件事为师需你出手。”
“师父指的是师兄的事?”
天胤子知道他在盘算些什么,压根就没给他机会:“别说什么爱莫能助的话。你若真打算袖手旁观,我不介意让臭丫头知道天璧山上的事。我天璧山的人岂容旁人欺辱了去。”
玉翊痕给他将喝得见底的杯盏再又斟满,无奈应承下来:“师父放心,师兄自然会绝处逢生。”
他所谓的绝处逢生确实可谓是绝处逢生。军粮断绝之时玉家的粮车正好入了梁州城内,不可不谓是千钧一发。军粮一供应上,军心自然就稳固了许多。
宇文凡本是打算在军粮耗尽,军心涣散之时大举进攻,眼见玉家恰是时候地相助东方非白,军心大振,不得不将进攻的时间提前。
天夙大军围城的那日,并无浴血的厮杀,刀剑的相交,甚至也没有预想中的孤注一战。有的只是万籁沉寂里的低哑门开声,而后自那略显沉重的城门后只走出了一人。那人一袭素衣,未带一兵一卒,在一片沉寂声中缓缓踱步至肃穆凌然的天夙大军前。正是东方非白。
风拂起他半束的发丝,世间少有的精致容颜在那万里黄沙,十里大军压境中风雅出了极致。明明端坐在马上居于高处的是银甲加身,冷然威严的宇文凡,乍一看来倒像是他才是主导大局的人。四野张扬的黄沙里,只听得他话音浅浅,被风带着荡过了整整三十万肃穆严谨的天夙大军。“你我许久未曾聚过,今日便去你帐中把酒言欢,谈尽天下事,如何?”
只身入虎穴,尚且需要胆量。更何况他入的还是气焰正盛的三十万大军腹里。这事直到百年后仍在市井间流传,那些感叹自己生不逢时的人也只能凭此来遥想当年天誉成帝之华。
“你倒是不怕我杀了你。”宇文凡举壶而饮,是素来惯有的冷傲。
东方非白也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虽不如他那般潇洒,却也带着几分随意释然。“若杀了我,你便不是宇文凡了。”
宇文凡冷笑了声,不置可否:“自小我最看不惯你的便是这点。你看得透时事,算的尽一切,却硬要掩蔽自己的锋芒,屈居人下。”
东方非白神色仍是淡淡的,甚至是没有一丝情绪地回他:“锋芒毕露也不见得是好事,就比如你。”
宇文凡笑意一凝,抬眸看了他一眼,沉寂中传来他清冷的声音,这般丝丝入扣,却如夺魂铃般残尽人命。“在插手别人的家务事之前是不是也该将自家府邸清扫干净呢,凡?”
这一句话,倒是真真切切将宇文太子嘴边的笑意给彻底冻结了。而东方非白却也不去管宇文凡对他这一句话是作何感想,只平静地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尽:“杀父之仇必报。届时还望你倾力以赴,莫要死在我手里,凡。”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是淡的,话音是淡的,可那分明平淡的话间字字串联在一起的时候又会携着一种永无止境的力量,令人如置雪原,而身边再无活路可寻。
宇文凡握杯的手紧了紧,眉眼却仍冷若冰霜冻雪。“你一早就知道,知道我命陈氏给东方笠下毒,惑乱他的心智,令他沉迷于女色,变得昏庸无能。你一早就知道,却选择了漠视。为了王座选择了漠视父亲的生死。东方非白果真是东方非白。”
他对他的讽刺一脸淡漠,只冷冷回了四字:“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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