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朗月升九霄,万里银河造玄桥。
庭院深深雪意浓,孤峰再现凛缥缈。
云仙缥缈楼上,但见一人,一身玄衣,背月倚剑,闭目凝神,立于茫茫雪湖之中。
还有一人,焚香点灯,摆开琴案,端坐于屋檐之下,落地窗前。
静。
无声。
忽而,一阵寒风吹过,摇动负雪劲松,撩起点点红梅,吹落片片竹叶。
雪降,梅飞,叶落。
就在那一刹那,弦动,剑动,人动。
苍茫天地之间,只闻悠悠琴音,夹带声声清脆温柔之音,宛如旷日龙吟,浩荡寰宇。
“千古盛朝,百世风骚。”
金木水火土文武,撩拨茫茫无垠雪色。
揽雀尾飞鸟投林,分划朗朗纵横乾坤。
弄琴人轻拢慢捻,曲调悠扬深远。
执剑客脚踏八卦,剑转无极太极。
“青冥扶摇上九霄。”
九霄琴,声声环佩。
昆吾剑,凛凛铮鸣。
忽而,琴声由慢转急,双手抚琴,犹如骤风急雨,嘈嘈切切。
剑势伴随琴声,由缓转快,迎风入月,锋走龙蛇,犹如龙腾万里,气势磅礴。
“意逍遥,何能劳,璇玑酷似卧龙豪,空谷幽兰松菊高。”
渐渐地,琴声又慢慢收敛,轻缓下来。
紧随琴音,古锋点地,太极圆转,在雪地当中,激起千层飞雪,舒缓剑势。
曲终收拨当心画,七弦一声如裂帛。
一派白虹起,千里雪浪飞。
琴心剑魄,相遇相激,水乳交融,有如老君演道,玄之又玄。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琴音虽收,剑势虽止,无尽的琴风剑意,却犹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
最后,剑客收剑,反手卧剑,双手执剑,将长剑缓缓插入深雪中。又闻最后一声收句,浩浩荡荡,天地失色,震惊鬼神。
“喜,付一笑。悲,付一笑。”
语罢,天地苍穹,又归于一片寂静。
“没想到,天龙八部之中的龙众翘楚,不但不剃度,不戒荤腥,甚至还愿意陪我演道。”
那剑客率先打破孤寂。
那抚琴的人,正是龙叔。
他微微一笑说道:“禅,在心,不在表。佛,在意,不在行。”
“《道德经》洋洋洒洒五千言,归结到底,不过一个‘无’字。《心经》区区两百六十字,自始至终,不过一个‘空’字。佛道,也算是殊途同归。”
“莫忘了还有墨家。”
“墨家说兼爱非攻,道家说天地不仁,佛家说众生平等,不也是如出一辙?”
“那么你以为,佛,道,墨的大敌是谁?儒家,还是华人教会?”
“我们的敌人,也是桌游社的敌人,从来就不是人,而是愚蠢。”
龙叔点头说道:“宗教的神性,永远掩盖不了丑陋的人性。”
那剑客看着龙叔,眼神放着光,却很温柔。他用他那同样温柔的声音问道:“面对愚蠢的人,龙叔你的态度呢?”
龙叔缓缓合上双目说:“地藏王菩萨曾经发大宏愿,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那剑客的玄色衣襟,在寒风之中飘扬,与那一地晶莹雪白,俨然形成鲜明对比,犹如太极两仪阴阳之分,尽显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的道玄真意。他轻轻一笑,打破了紧张严肃的气氛,代表着,精神层次的讨论到此结束,接下来要谈点实际的了。那剑客说道:“哈哈,龙叔难得这么正经跟我说话。”
“该正经时还是需要正经的,不正经时装正经,才是多此一举。”
那剑客继续问道:“龙叔一会教会四雄之一的李牧师,以为如何?”
龙叔抚了抚琴弦,停了停,缓缓说道:“关键只在两个字:救赎。”
那剑客也抚了抚剑,说道:“所以,他的目的,只是传教。他觉得,桌游社的存在,阻碍了他信仰的传播。”
龙叔叹了一口气,道:“哎,华人教会当中,鱼龙混杂,每一个人的目的不同,却能统筹他们,众志成城去做同一件事情,当真了不起。”
那剑客又换了换姿势,改为双手拄剑于地,说道:“你说的,莫非是他,华人教会的主席?”
龙叔道:“不是他又会是谁,华人教会当中,除了他,还有谁有这般本事。”
那剑客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教会四雄,一人统筹全局,三路并进,这本是一步妙棋。可惜……”
多年故交,早已养成了默契,要说什么话,彼此之间心照不宣。龙叔自然而然地接话说:“可惜珍珑四智,也非易与之辈。将对将,兵对兵,胜负,还在未定之天。”
“错了。”
那剑客出人意料地驳了龙叔的意思。
而龙叔似乎并不以为意,而是默默地等待。
多年的默契告诉他,接下来一定还有后话。
果然,那剑客随即不慌不忙地说道:“最后胜利的,一定是我们。”
龙叔轻轻一笑说道:“哈哈,你倒是自信。”
那剑客嘴角也是微微一扬回答道:“因为,这是天意。”
“教会也说,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那也是天意。”
“那不是真正的天意。他们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天意,再骗别人,骗自己去相信和遵守,当真是愚蠢得不自知啊。”
龙叔听罢,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起身准备收琴入室。忽然,他似是想到什么,收琴的手停在一半,接着问道:“你刚才说三路并进,何远最近正深陷感情的泥沼当中,明显是他们使的绊子,其中一路的目标,明显是何远。那么你觉得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那剑客收剑入鞘,并没有说话,只是,犀利的眼神意味深长地盯着室内。
室内,曲无欲正和校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剧。两个人有说有笑,一个给对方喂水,另一个喂了一块苹果回应,甚是亲密。
龙叔顺着剑客的眼光,也同样以复杂的眼神望着室内的两人。
他们都明白,上次我们约会吧上的事情,就是前兆。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月,还是同样的月。
同样的月下,有不同的风景,却诉说着同样的故事。
同一时间,c大的某间教室之中,四条神秘莫测的人影,化整为零,又化零为整,再度聚集在一起,是收获果,也是种下因。
空气中,弥漫着阴谋的诡异气息,折磨得人,几乎不能呼吸。
“第一个失败者,已经出现。何远,已然不成气候,不足为患。”
“我们约会吧上,埋下了猜忌的种子。初恋女友的突然出现,更是让猜忌生根发芽。”
“真正高明的,还是这手‘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先是让何远看到许沁和汪梧羽私会,又让许沁看到何远和初恋私会。感情如此脆弱,这样的双重震撼打击之下,何远必然是要颓废一阵子了。”
“这只是圣战之中的一小胜,更重要的是,最后的胜利。c大的学生代表大会就在一月,咱们必须在圣诞节前和桌游社决出胜负。接下来,第二个失败者,即将出现了。”
“我们约会吧上的激将,已经使得曲无欲毫无退路。”
“承认,那便是千夫所指,不承认,那便是永失挚爱。进也不可,退也不可,进退两难。”
“人言,是能杀死人的,我相信。”
“我也相信。”
此言一了,c大又是谜一样的寂静。没有人来人往,也没有群鸟啁哳,唯留寒风过境,雪花满楼。
斗转星移,月落日升。而此时的c大,又刮起了另一阵风。
人言之风。
何远一开始也只是无意之中跟穆子健聊起来狼人杀的时候,听到他说了这么一句:“真没想到曲无欲竟然是那样的人,哼,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狼王。”
何远原本以为,也就是穆子健输了心有不甘找理由罢了。
可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何远走在学校的走廊里,总是能偶然听到华人学生在讨论这件事情。
“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看他还挺正经的,真没想到居然是那个。”
“难怪每天摆着一张死人脸。”
“以后不用别人咒,都得断子绝孙咯。”
“天哪,真想不到,桌游社居然允许这样的人存在。相比之下,教会那边就正常多了。”
“就是说啊,咱们以后还是少去为妙,不然说不定哪天,自己的男朋友都被他们拐跑了。”
很多时候,有些事情,如果只是一个人那么说,那就还只是一个“点”,不难处理。
但是,如果越来越多的人都这么说,那么越来越多的“点”就聚集成了“势”,那就麻烦了。
悠悠众口,自古以来,谁堵得住?
谁都堵不住。
龙叔和曲无欲都懂得这个道理。
曲无欲和校草,已经因为人言,被堵在缥缈楼中不能出门了。
龙叔泡了一壶好茶,给曲无欲满上之后,说道:“他们这一手,也太毒了。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他们想方设法,引导社员的想法,从而控制舆论。这样一来,不但打压了你,还击溃了桌游社多年来好不容易聚集的人气,更为他们传教提供了良好的土壤。一箭三雕啊。”
“乌合之众而已。”
曲无欲冷酷地喝下了龙叔倒给他的茶。
其实他非常地淡定,他一点都不怕,甚至,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虽然说,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但是哪怕是一时,还是要躲一躲的。
以退为进,以败为胜,这一向就是曲无欲的风格。
龙叔又给他倒了一杯,轻笑说:“哎,是啊,的确是乌合之众。但是,自古以来,哪一个组织要掌权得势,是能够通过只吸纳精英的?一个纯粹的精英组织,是没有民心的。古人说,得民心者得天下,所谓的民心,不就是这帮乌合之众的心嘛?这本来就是必须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
“得民心者得天下?哼!”曲无欲轻哼了一声,接着说道:“这句话出自《孟子·离娄上》:‘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孔孟之言,自然都是屁话。黄药师不是有首诗吗?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要是依了我,变民心者,方能得天下。”
曲无欲这番话,虽然说得平淡无奇,冷酷无情,实则张狂无比,霸气十足。
冷静地狂,那是一种比狂更狂的狂。
即便如此,龙叔听后,也只是微微一笑,举杯喝茶,不着一言。
这番话如此之狂,如果是别人,龙叔心中不可能没有一点质疑。
可是他没有。
因为他知道,那个坐在他对面,说这番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曲无欲。
曲无欲,有这个资本。
而龙叔,有这个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