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雪儿突觉身后没了一丝声响,猛然回过头来,只见柯里昂正眯起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她又羞又恼,不知这家伙又动起了什么歪心思,脚尖一旋,一块雪泥已被轻轻挑起,正要一脚踢去。
却听得柯里昂陡然怪叫一声,大笑起来:“师姐不但人长得漂亮,亦是冰雪聪明之极。”
他连笑几声,心中大感痛快,两日来的郁结疑惑此时被蜜雪儿一语点破。
对于第七峰阵法,柯里昂此前关注的焦点均落在了阵法原理一面,却是忽略了人心一环。
无论阵法或阵图,都取法于部分世界运行规则,但这之中亦免不了人心人情一节,尤其是那些深谙此道的大师,他们往往会在布设之初,于阵法或阵图内融入个人的某种思绪或是意念,等如烙上自身的一道印记。
绿浮宫主娜迪娅正是极为巧妙地采用了这一手法。
柯里昂心内早已断定,与自身一样,娜迪娅并不属于眼前的这个世界,至于她是如何来到这里、所图为何,这些均已不得而知。
但是那种远离异乡、艰难求存的境遇,将极大地激起人之心中的思乡情意,这种深沉似水的情感并不会因人而异。
绿浮宫护宫阵图虽未参照古法“北斗七宫阵”,但无巧不巧地是,七座山峰之形势恰合于北斗七星的方位,又与“暴熊”星座主星及几颗附星出现了某种难以理解的轨迹重合。
柯里昂原本并未将这两者联想到一处,直至蜜雪儿道出第七峰山影中暗藏的思乡之意,才幡然醒悟过来。
在原本的那个世界,一直流传着一种亘古不变的说法。
“无论你走得多远,无论星空多么深邃浩瀚,去努力寻找它吧,它会指引你归来的方向!”
“它”所指的恰是北斗之星辰。
依此一推理,第七峰之形势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而恶魔大人似乎早有所料,当初的那一句“若无忧宫的女子,寻出七峰所属主星,你可以依循星辰运行轨迹,于以上五才交汇处,找到阵眼”——早已经点出了一切的关键所在。
柯里昂当时没有领悟,反而将破阵的重心放在了“九才阵法”与“无间藏眼”阵法上,由此半步误入歧途。
“恶魔大人果然藏得很深啊!”
柯里昂心内重重一叹。
此刻蜜雪儿正横眉冷对,他心知这其中的微妙曲折无法坦然对她说出,但也不容轻易蒙混过关。
稍稍整理过一番思绪,柯里昂假意轻咳几声,举目迎向了对方。
“以我在部落中所学,第七峰阵图应是来源于原生世界的一种古传阵法,取日、月、空之力,又借山、河之势,才将阵眼藏于一处,其阵眼亦是阵法的入口。师姐方才的一番话语,却令师弟我又明悟了一层,整座阵法尚与星空阵图巧妙融合,‘暴熊’星座运行轨迹正是破阵的首要之处。在原生世界的古籍记载中,‘暴熊’之主星代表着归家的方向,恰与师姐提及的女子思乡情怀相吻合……”
他一本正经地胡说一道,神色上看不出半点真假。
蜜雪儿将信将疑地听完,狐疑的目光绕着他转了数圈,然后又低头沉思一番,道:
“这些我怎么不知道?你再详细述说一遍,最好不要被我发现你在欺骗我!”
柯里昂对她言下的威胁之意只是轻轻一笑而过,面上却摆出了一副“此乃不传之秘,你知道了才怪”的得意神情。
接着,他倒是耐心十足地将“天残地缺神机鬼藏之九才阵”的一些原理细细讲明,其间又穿插了部分“无间藏眼”阵法和星空阵图的蕴义,听上去也有八、九分合理,让人寻不出一丝明显的破绽。
蜜雪儿一边蹙起秀眉,一边听得十分专注,时或提出一两道切中要害的疑问来。
柯里昂早有心理准备,遇上某些难以自圆其说之处或敏感的问题,他或是嘿然一笑,表示自己也未完全弄明白,或是又摆出一个“这个你都不懂”的疑惑眼神。
蜜雪儿往往一遇上这类眼神,即刻撇过了脸去,或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黄毛丫头就是黄毛丫头,脸皮薄,喜欢装矜持,心里即使害羞得要死还死要面子,又岂是老爷我的对手?”
每到这个时候,柯里昂心下免不了一番幸灾乐祸,面上却是丝毫不露。
当两人研究完第七峰阵图时,远处已经亮起了第一道天光,第三天来到了。
“今日可有把握破阵?”蜜雪儿问道,明眸中含着一丝期待。
柯里昂只对着她一眨眼睛,一个字也不说。
蜜雪儿却是有几分明白了他的意思,此时黑暗中不知多少双眼睛在暗里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的处境并不妙。
她幽幽一叹,低声道:“如果你的家人可以护你周全,阵图一破,你大可随他们远离此地。”
蜜雪儿并不是反悔当初的承诺,师兄维克多早已传讯回去,驰援的人马今日便可到达,其他几方势力多半也有准备,即便她愿意代师收徒,那些躲在背后的人物也不见得会给卢梭老师多少颜面,未知之变实难所料。
所以这一番话,是因为她真心关心起了柯里昂的安危。
“呵呵,师姐的关心,比之蜜浆还要甜美几分,师弟甘之如饴!”
柯里昂品尝出了她话中的一丝真意,心底暗自窃喜。
“油嘴滑舌!”蜜雪儿薄嗔一回,却未真正生气。
两人随即并肩而行,在群峰中不断穿梭,依循天上“暴熊”星座的运行轨迹,一路探索着阵眼的方位。
柯里昂不时在蜜雪儿耳边密语上几句,或与阵图相关,或是一个小笑话,引得蜜雪儿轻笑频频。
远远望去,二人身材挺拔玉立,各有风采,举止之际,言笑晏晏,哪像专为了破阵而来,倒更似一对游山玩水的年少情侣。
一颗大树之下,两道窈窕的黑色身影正遥望着这个方向。
其中一道略显成熟妖娆的身影看过一眼,很快扭过了头去。
“伊莲姐姐吃醋了!”另一道娇小苗条的黑影以一副玩笑的口吻说道。
“哪有,你胡说!”前一道黑影立即否认,然而褐色深瞳里的一丝难抑委屈却出卖了她自己。
这二人正是“格瑞黑尔”的斐迦萝与伊莲。
“也不知他家人是否来得及赶到这里?”伊莲生过一阵闷气,有些忧心道。
“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处处沾花惹草,姐姐却还在这里担心他的生死,倒不如死了干净。”斐迦萝一脸不屑道。
伊莲举眉望过她一眼,神色里闪过几许复杂。
“傻妹妹,你现在没有心上人,不会明白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也许我是上辈子欠了他,他这一回注定是我的命中克星。”
斐迦萝虽不通男女之情,从伊莲的言辞间却知她已经动了真情,当下不忍再度反驳。
在另一个方向,维克多临风静立,文静的面容上看不出半点心绪,唯有卷发下未曾遮挡住的那一只右眼里,时时有着两道身影在不断跳跃变动。
第三个方向上,风言宫宫主萨蒂一直在望着身旁的中年人,目中难掩崇拜之色。
“哥哥,你说的那位厉害人物会为了这点小事赶来云湖城?”萨蒂忍不住问道。
她并没有注意到,当她提起那一位厉害人物时,哥哥萨迪的面容僵直了那么一瞬。
萨迪此时回过头来,勉强笑了一下,看向自己妹妹的眼里尽是宠溺之色。
“她一定会来的,或许已经到了——不说阿罗华大人了,大人自有她自己的安排。此间事一了,你就随我去迪拉普得里特,将你带在我身边,我才会安心一些。”
萨蒂担任风言宫宫主已有数年,虽不曾历经大风大浪,却已听出了哥哥话里的关心与一缕担忧。
她默默地点点头,不再吭声了。
千里之外,一片雪色荒原之上,四道渊渟岳峙的身影正遥遥对峙而立。
荒原的地面早已一片狼藉,几十道深达数丈的新生沟壑纵横交错,切面齐整光滑,露出了下面层层深黑色的泥土。
这一刻,荒原上肆意的冷风也似停止了下来,四周更不见一只生灵出没。
北边的天空之上,一名白袍老者右手持着一把三尺长的白玉手杖,杖端的位置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纯净宝石,内中若有万千光芒酝酿。
这人面容鹤发童颜,面上肌肤娇嫩有如婴儿,鹰隼的目光下,却是一副长长的鹰钩鼻,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极端压抑。
与他对面而立的是一名青衣男子,肩上披着一件暗色斗篷,或许是因为斗篷的缘故,所有的光线一旦靠近他身周三尺,便自行化作了片片深色阴影,将他层层裹护在内。
阴影之下,却是一副极显阴沉又极是英俊的苍白面孔,也不知是天生体质贫血的缘故,或是他常年不见日晒的结果。
他长长的嘴角又弯出一道极优美的弧线,弧线的两端似永远挂着一丝淡淡的冷笑。
西边的天空之上,立着一道凹凸有致的矫健身影,一头长长的金发犹若燃烧的火焰一般飘洒在肩后,可惜她面上戴着一副十分严实的金色面具,让人无法一窥面罩下的绝世容姿。
她双手各持一柄二尺宽长的黄金轮,轮周的锋刃细密而尖利,散溢着令人心寒无比的冷芒。
看她锋芒所向,似乎有意针对的竟是南面的那一名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虽有察觉,却似毫不在意,只是嘴角间的那一抹冷笑又重了几分。
在东边的天空之上,流云姿态悠闲地躺在一团白云间,臂上的两条云绦犹如游龙一般灵活地游走不定,似是他此时的复杂心情。
“原来青萍师姐的事,你们这些躲在背后的家伙都有份。”
他心下又生出一丝淡淡的无奈来,这三人都是与他齐名之辈,而他们的身后又各站着一方巨头。
“难怪连三师兄也要那般谨慎?我却错怪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