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已至,今年的天气格外地冷。雪庐外头的树枝上,早晚可看见清冷冷的一层露珠。眼看着冬天不远,秋天就要走向尽头。梅长苏的随行医师晏大夫每天都格外地发愁。
“唉……”晏大夫坐在庭院边上,这不知是他的第多少次的叹息。
“晏大夫,您能别老是唉声叹气的吗,搞得像我家宗主又怎么了似的。”黎纲抱着一篮洗好的蔬菜给吉婶,不满地立在晏大夫身侧。
“什么怎么了怎么了,就你家宗主最不听话,你们要是能劝他多遵医嘱,我能天天这么长吁短叹的?你知道这个时节,他那个寒毒有多难控制吗,你知道他发病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吗?你个臭小子你知道什么啊你,知道吃饱了就不饿吗?真是……”
黎纲哑然,好半天才出声:“您脾气可真大,我才说一句您就说这么一大串,跟放炮仗似的……”晏大夫作势要起来揍他,黎纲立马脚底抹油跑远了。
眼看还有一个月,就要到京中最热闹的节日之一——十月节。纪王半个月前特地从外地回京,可累坏了景霖,日日被监督着功课进度。很久没有得空跑出去玩了。
近月来,京城发生了不少看似不相干的事,庭生被苏哲救出、郡主选婿未果、侵地案、兰园案,特别是在杨柳心人命案中纪王爷竟成了重要的人证……景霖越往下细想,越是胆战心惊。
“阿元。”
“郡主,怎么了?”
“爹爹今日可在府中?”
“不在,王爷刚派人传了话回来,今日在言侯府上与豫津公子听戏,晚上不回来了,请郡主不必等他用晚膳。”
“好啊,他俩背着我还挺潇洒……”郡主似笑非笑地喃喃自语。
“噗嗤,郡主,可是要去找言公子算账?”
“下次再算也不迟。”景霖明眸善睐,俏皮地一眨眼,低声说道:“趁爹爹不在,我们从后门溜出去玩去。”
“飞流你怎么那么调皮,屋檐上滑,你快下来。”梅长苏听这一阵爽朗的声音,笑而不语放下茶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不是禁军蒙大统领蒙挚还能有谁?
“蒙大哥。”
“唉,不是我说啊,你们家这个飞流身手是真不错,这大冷天的,飞檐踩瓦是半点声音都没有啊。”蒙挚入屋,不用招待自觉地就坐在了梅长苏对面。
“身手再好,经验和本领都远不如你。你来找我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没事就不能路过来看看你啦,最近天寒,早晚露重。你身子骨不似从前了,要多注意才是。”
“好好好,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恨不得我天天躺在床上休养着别动弹。是不是啊晏大夫!”梅长苏最后一句话声量突然调高,向外头喊去,走廊上一个极不耐烦的声音应道:“是啊是啊,你知道就好。”
蒙挚朗声一笑,道:“行了,亲眼看见你这儿有人照料我就放心了。宫里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你才刚来啊,宫里什么事这么紧急?”梅长苏有些诧异,面前这位可是平常赶也赶不走的主。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事情太杂太乱。再有一个月就是十月节了,那天的侍卫和禁军的分配部署要再追一批人;再来近日宫里多发现宫女盗窃,禁军既要严加巡逻又要配合调查;三来,过两天北延的使团就要到达了金陵,在京期间安全需由禁军保障,忙着呢。”
“北延,北延人什么时候懂起礼数来了,他们来京所为何事?”
“好像是去年拜帖说,北延的一个公主向往金陵十月节君民同乐的盛宴,希望可以参与其中。皇上觉得这正是彰显我国上下齐心,民生富强的好机会,就准允了。”
“十月节,设宴于楼台之上,感谢上苍让过去的春夏秋三季风调雨顺,皇室与高官未婚配子女皆需出席献艺,并向百姓开放,与万民同乐。也是只有咱们大梁这种根基深厚的大国才能有的节日。北延来的是哪一位公主啊?”
“华殷公主漆罂,听说是个美人。”
“美人谈不上,蛇蝎吧。”
“你嘴可真毒,不过我听说那边的人服装怪异,不知礼乐,难相处得很。唉,不跟你说了,我真得走了。”说完蒙挚便急匆匆地起身,梅长苏赶紧补问:“你还没说宫里人偷了什么呢!”
“不重要,都是些女人用的首饰!”蒙挚的声音远了。
京城的另一头,少有人迹巷子里驶过一辆马车,景霖一身简衣坐在车夫旁,正与他交谈。
“福伯,您确定他们二人来过这里?”
“是的,郡主。不过为防暴露身份,我只是暗中匆匆看了几眼便离开了。”
“福伯,真是太谢谢你了。这么些年多亏有为我烦劳。”景霖说着拿起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塞进车夫手里,被车夫立即推回。
“郡主万万不可,我们一家效忠于郡主,可不是为了这些东西!”
“我知道!”景霖反而语气更加坚定,“正因如此,我才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们才好。我势单力薄,还有万般顾及。景霖还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能够成事,即便如此你们仍愿追随。我实在心有愧疚,这些你请一定一定不要推辞。”
马车停在一座破旧的废宅前,景霖跳下马车,阿元本也想跟着下去,却被景霖阻拦,吩咐道:“阿元,你把那盒新做的糕点送去靖王府,我一个人去走走,晚归的话不要惊慌,我会叫人给你传信。”
马蹄声渐行渐远,景霖孤身走进这处处可罗鸟雀的大宅。从宅子残存的格局来看,它的主人本应是个文雅的讲究人,走廊园林相得益彰,层层的竹影下几间阴凉的飞檐居室,窗上、墙上的镂空雕花精妙逼真,一屋一木无不透露着舒适与雅致。
可是它已被毁。像是被洗劫过一般,它的破落与繁华的金陵格格不入。竹草丛生,原应组成贵重家具上的红木板被折断扔在空地,长出了几颗蘑菇。房屋内的书籍字画与贵重物品已被悉数掠尽,只剩下空荡荡的墙壁与笨重落灰的家具。
景霖走进一间房间,厚厚的灰尘与蛛网狰狞可怖,她望着这幅破败的景象,眼泪掉了下来。
砰砰……白日便死寂的空宅只有泪水砸在地上的声音。景霖控制不住这种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无力感与孤独,蹲在地上,掩面大哭。
这哀恸崩溃的哭声,这些年来,从来就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
只有她一个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