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小时后,庭审结束,一个庄严的声音响起:“下面本庭正式宣判,被告人盗窃罪名成立,判处有期徒刑……”
四下肃静,国徽闪亮。
每到这个时候,气氛总是有点紧张。而旁听席上方心如心自己在人群里坐着,肖晓潇已经不知道跑到什么角度拍照去了。她坐的很远,距离那众人注目的中央,感觉很远,仿佛那是人间烟火,她却处苍茫他乡。
而那庄严的声音居然小了下去,眼中图象逐渐模糊,隐约的耳边听到木鱼有节奏的敲击声,而眼前竟然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跪在那里,喃喃低语。仰头,眼前是庄严佛像,拈花微笑,似乎要直看到她心底。
“喂,姑娘,你醒醒,结束了要关门了。”有人推她。
方心如拍拍屁股站起来。她知道刚才是睡着了,浅眠的自己,居然能在这庄严的法庭上睡着,而且还用那么短暂的时间做了个梦,她都要佩服自己了。
她走到门外,果然看到肖晓潇正在和人聊天,记录旁观者的观点。
突然有人喊她:“方记者,你怎么今天过来了?这么一个小案子怎么劳动了你大驾?”
这个案子的确不“大”,案情简单,事实清楚,不过是保姆偷窃了主人家的财物,转移回老家,最后人赃并获,开庭审理。今天人多,是因为通知了法学院的在校生来旁听庭审,以做观摩。作为《生活法制新周刊》五年的老记者,这样不曲折没有太多故事的案子,早就不在方心如的视线之内了,她今天来不过是因为肖晓潇拉她一起,今天下午的采访结束,她们就可以合在一起把主稿定了。
方心如一回头看见以前实习时候经常见到的刑一庭的李副庭长,就微微一笑,很客气的说:“法无高低,案无大小。你这里宝地风水好,我也要常来学习串门的,保证自己的可持续发展啊。”
“哈哈,欢迎记者同志常来本法院串门。”李副庭长的笑声爽朗,吸引了旁边的几位年轻的学生模样的人朝这边看。
方心如也看了看他们,不知道是哪个大学的。自己读书的时候没有怎么来过法院旁听,但是做实习记者那半年就为了工作常来常往,片警小刘也是那时候认识的。
这时突然从旁边冲过来一条大汉,速度极快,把方心如和李副庭长都吓了一大跳,他扑通一声跪在方心如面前,怀里还抱着个孩子,方心如向旁边躲开,李副庭长不悦皱眉:“被告家属,你这是干吗?”
原来是刚才被判有罪的被告的丈夫,他抱着孩子,头低的几乎就要埋到土里,嘴里含糊不清的只对着方心如说:“你是记者吧,你帮帮俺们,俺孩子他妈在他家被欺负了,他们还扣工钱,孩子他妈气不过他们,才拿了他家东西,你要给我们做主啊。”
李副庭长不等方心如说话,马上示意来人把被告丈夫拉下去。虽然那个大汉说的不甚清楚,但是方心如却已经猜到了大概,刚才旁听庭审的时候她心不在焉,实在是因为这样的案子她见的太多,因此坐在那里只觉得麻木,只是远远的等待落幕。没想到一个小案子后面也有隐情,她依稀记得被告人那个小保姆面目清秀,按照她丈夫刚才的意思,该是和男主人有了雇主之外的关系,或许也答应了好处,但是没有兑现,于是铤而走险,不给就自己拿,结果被告上法庭,被判入狱。怪不得肖晓潇要拉自己一起来,说这个案子还有点意思。
法律是讲程序的,事实是残酷的。不管有什么隐情,犯罪成立就会判刑,但是故事却是提供给记者和读者的。
她看了看旁边的法警和声音含混还试图挣扎的被告丈夫,还有那些在一边没有离去继续旁观的学生们,也看出来李副庭长不想节外生枝,她看一眼不断向这边张望的肖晓潇。
肖晓潇马上冲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折起来的一百块钱,硬塞到那被告丈夫手里说:“这个钱给你,九十九,不用找了,算是对你家经济的支持。你一个大男人,想想怎么带孩子是正经,法院都判了,你就别让记者为难了。”
李副庭长和被告丈夫都有点发愣,肖晓潇站到方心如旁边说:“庭长好,我也是《生活法制新周刊》的。”
方心如笑着说:“对,其实,她也是个记者。”然后和那个男子温和的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你冷静一下,别吓着孩子。”
那憨厚的男人捏着钱说不出话来,眼泪朴簌簌的落。方心如最受不了这个,拉起肖晓潇赶紧告辞:“我们下午还有采访,就先走了。”
李副庭长说:“那方记者慢走,今天不凑巧,下次来我请你吃饭。”
两个人匆忙赶向另外一家被访者,路上都很沉默。方心如在路上问肖晓潇:“是不是心里受不了?跑法制口就是这样,你实习期间跑法制专题还少。我本来就说你和梅莉去跑那个《论语》比较好。”
“没事,没事,我只是在想,那个乡下人,能不能发现我写在钱上的我的手机号码和咱们报社的地址呢?”
看来肖晓潇的心里承受力远比方心如当年强。
方心如做记者第一个月,碰上一个案件是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双方闹的不可开交,她听哪边说都有道理,采访完了,没有自己的立场,就为那个孩子哭。最后特诚恳的对夫妇俩说:“那你们能不能考虑一下,就别离婚了。”
就这个事情,差点被孩子父亲的新妇给投诉到报社。卫青把她数落了一顿,闲吃萝卜淡操心,有那个时间不如关心一下自己的gdp指数。
从那以后,见的不可理喻的事情多了,她也就不会那么容易跟随采访对象的情绪和设身处地了,她知道若无这些纠纷,哪里需要法律和法院,若无这些曲折故事,哪来的读者买她的杂志。
她,以为她已经够淡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