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病了,身为儿子就要床前尽孝。李丹峰打电话续假,然后就昼夜不分地守在严丽的床前,幻想着自己的孝行,可以感动母亲改变主意,可惜他想的太天真了,而严丽又是个固执己见的人。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严丽出院的第二天,就把江海涛两口子请了来,当着李丹峰的面,订下了他跟江玉容的婚事。
    李丹峰欲哭无泪,心比冰凉。作为儿子他得尽孝,绝对不可以用母亲的生命,换取他的爱情,否则与畜生有何分别?他也不能反悔,父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生了自己就要报恩,怎么能让他们一而再地背上出尔反尔的骂名呢,于是,他任凭严丽摆布了。
    严丽一看李丹峰真的很听话,便趁热打铁把婚期给定了。
    返回部队的前一天,李丹峰吃过早饭就出了家门,严丽没有追问他上哪去,反正他已经被拴上绳子,而且绳头就在自己手里。
    李丹峰信马由缰地走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他停在三中的大门前,望着依然翠绿的垂柳,望着安静的大门里,他忽然就是一阵心痛。
    “丫头,哥哥来看你,可是哥哥却没脸再见你了。哥哥不想伤害你,却偏偏伤害了你,哥哥对不起你呀!……我好恨,恨我前生没有等你,恨我今生又没等你,来生哥哥一定等你,即使跳进忘川河里,受尽酷刑哥哥也一定要等到你。……”他痛思着、伤心着、怨恨着,随着时间的消失,随着地上烟头的增多,他的心被撕裂了流血不止。
    七月流火,树上的知了声嘶力竭地喊着热,街上行人也是汗津津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李丹峰双眼前视,似看非看,挪着机械的脚步。
    街上车子多了起来,一辆接着一辆,喇叭声此起彼伏。
    李丹峰被一阵刺耳的喇叭声惊醒,略略看看,他又接着朝北走。当他到了富康路口时,却下意识地站住了,扭着头,望着那条他走过无数次的胡同,立时,一幕幕温馨甜蜜的画面出现了,不由自主地,他下了街道,走进那条胡同,进入三号小区。
    郁小洁上班,郁小青和郁小婷上学,家里只有黄淑珍一人。天热,孩子们都不太爱吃饭,粗粮细作,她便用她灵巧的手,做了一盆玉米碴条,鸡蛋卤子。
    桌子刚刚放好,李丹峰就走了进来。黄淑珍立刻笑了,热切让座,倒水,李丹峰拉都拉不住。
    “丹峰呀,你可好久不来了,大娘还真想你呢。啥时候回来的?”两个人坐下后黄淑珍说。
    李丹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回来半个多月了,明天要回部队,今天特来看看大娘。”
    人与人是讲缘分的,自从第一次见到李丹峰,黄淑珍就对他产生了好感,一种莫名的喜欢先入为主,他哪年休假都来郁家,黄淑珍一定要留他吃顿饭。
    李丹峰也不知犯的什么邪,郁家的粗茶淡饭,他每回都吃得脖顶还不够。现在,他看着善良的黄淑珍,听着她亲切的话语,黯然地在心里低语:“大娘,以后丹峰不会再来了,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丹峰愧对您老人家呀!”嘴上说,“我也想您和妹妹们,要不是这半个月一直窝在医院里,我早来了。”
    一听医院,黄淑珍就慌了:“谁住院啦?要不要紧呀?”
    “我妈突发心脏病。好了,出院了。”
    黄淑珍啊了声:“心脏病要养,不能生气。你大伯走了,小明又接着钻煤洞子,我整天提心吊胆,有一天就感觉心难受,去医院一看,大夫说是心脏病,幸亏他们几个不让我操啥心,小明又离开了煤洞子。我这心脏好几年没难受了。”
    “大娘也有心脏病?怎么没听妹妹说呢?”
    黄淑珍笑笑:“说啥说,你一年才回来一次,见了面怎么能报忧呢。对了,今天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玉米碴条,一会儿多吃些。你是不是饿了,我先给你盛一碗打打尖吧。”说着就要去盛面。
    李丹峰蓦然双眼发热——善良的母亲,李丹峰有何脸面吃你的饭?拉着黄淑珍:“大娘,我不饿,等妹妹们一起吃。咱娘俩说说话。”推黄淑珍坐下。
    黄淑珍坐好,两个人接着闲话。
    “……丹峰呀,你也不小了,还没对象吗?”
    李丹峰微微一愣,匆匆看看黄淑珍,想说没有,可是对一个真诚待你的人怎么能扯谎?咽了口口水,他艰难地答:“有了。”
    “好呀,也该成家了,你看小明的孩子都会走了。是哪里的姑娘?”
    李丹峰垂下眼帘,又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镇委江副书记的姑娘。”
    “好呀。门当户对。日子订了吗?你的婚礼大娘一定要参加,虽说大娘出不起像样的贺礼,但心意一定要到的。”
    泪水疯狂上涌,李丹峰急忙扭过头,假装看挂在墙上的像镜,同时声音暗哑地回答:“日子定在十一。到时候我一定来接大娘。”
    黄淑珍点点头,刚要说好,就听外面哗啦、咚地一声,好像重物被人推倒了。
    黄淑珍诧异地伸头看看窗外:“什么东西倒了。丹峰你坐着,我去看看。”说着站了起来。
    李丹峰却先黄淑珍推开了门:“大娘,你别动,我去看看。”大步朝外走。
    黄淑珍没听李丹峰的话,两个人一前一后到了外面。
    郁小青脸色煞白躺在窗下,两条长辫子一条弯曲在胸口,一条压在身下,书包甩在一边。
    “哎呀,这丫头怎么啦?好好的怎么昏倒了?”黄淑珍边说边急匆匆过去要抱郁小青。
    “大娘,我来吧。”李丹峰哑着嗓音说完,迅速蹲下,用颤抖的双手,轻轻抱起郁小青,慢慢站起来,转身朝门走,眼睛一直痛苦地盯着她闭着的眼睛,心在狂呼,“丫头,我的丫头,都是哥哥不好,是哥哥害了你。……”
    黄淑珍拾起书包,跟着李丹峰朝屋子走:“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啦?这几天老发呆,不爱吃饭,问她有啥事,她说担心考试,害怕考不上。唉!可别有事呀,明天就高考了,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呀!……”
    李丹峰听了黄淑珍的话,越发的心痛起来,下意识地把郁小青往怀里抱了抱,似乎想用自己发烫的心给她安慰和鼓励。
    把郁小青放好,李丹峰转身安慰黄淑珍:“大娘别担心,青没事,可能学习太累了,高考压力大,睡一会儿就好了。”说到这,他的声音已近哽咽,再不离开,他一定会呜咽。“大娘,我走了。”他挪动着无力的腿朝门走去。
    黄淑珍忙不迭地去送李丹峰。
    郁小青睁开眼睛,追视李丹峰消失在门后,忽然泪流不止。
    明天就是高考,学校给高二级部放了半天假,让这些莘莘学子休整半天,明天好冲刺。
    郁小青已经十多天没心思学习了。李丹峰突然不告而别,她思念、担心、不安,吃不下饭,睡不稳觉,为了不让母亲看出来,她还咽泪装欢。昼盼夜等,身心具瘦。
    中午放学的铃声响了半天,同学们都走光了,她才无精打采地出了教室,在学校的大门口遇见了杨浩,她硬挤了个笑容,声音弱弱地叫了声:“杨老师。”
    杨浩不无担心地叫住郁小青:“小青,是不是不舒服呀?怎么脸色这么不好?明天就考了,可不能生病呀。”
    郁小青点点头:“我没事。”
    杨浩叹了口气:“那好。回家吧,明天见。”
    郁小青对杨浩挥下手,迈着轻飘飘的脚步远去。
    杨浩又是一声长叹:“老天,保佑这个好孩子吧。”
    三中离三号小区有一千多米远,以前十分钟的路,可最近郁小青每天都要走上二十几分,而且感觉很累。
    进入院子,郁小青急切地寻思回答母亲回来晚的借口。刚刚接近窗边,她突然听到了李丹峰的声音,心立即激跳起来,双眼发亮,迈步想越过窗户向门走,就在她抬起脚的当口,就听黄淑珍问:“有对象了吗?”
    她忙收住脚,慌乱地想:“难道母亲看出什么了吗?”
    “有了”李丹峰闷闷的声音。
    “是哪里的姑娘?”
    “妈,是我呀。”郁小青美滋滋地在心里答。
    李丹峰回答:“是镇委江副镇长的姑娘。”
    仿佛突然飞来一把锤子敲在郁小青的头上,在金星飞舞中,她又听见李丹峰说:“婚期定在十月一号。”她蓦然觉得天旋地转,一头就栽了下去。
    家里如火如荼地准备着婚礼,李丹峰却漠不关心,仿佛那个隆重的婚礼与他毫无关联。每天,他除了分内的工作,唯一的乐趣就是看郁小青的照片,痴痴地看,对着怀里乖巧的女孩子默默地倾诉着相思。
    “……你高考怎么样了?是不是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理想的大学?那天你怎么会晕倒?是不是缺乏营养?哥哥给你寄去点钱买些营养品补补吧。……丫头,哥哥想你,每晚梦里都是你……哥哥背叛了你,你是不是知道了?……”心痛、无奈、着急、不安、牵挂,于是,他一封封地给杨浩写信,追问郁小青的情况。一个星期,两个星期,半个月,一个月,当他感到自己心如火焚之际,杨浩的信终于来了。
    “李丹峰,你太让我失望了!当初你答应我,一定会善待那个丫头,给她爱、给她关怀、给她鼓励、给她呵护、给她一切,绝不影响她的学习,一定会陪伴她走进大学,走完人生……我相信了你,才答应帮助你。可你却不守信,在她最需要你的鼓励和支持的时候,你却抛弃了她。可怜的丫头,一场病错失了高考,否则,凭着她的成绩,一定会考上一所重点大学。可惜呀!……那天我去她家看她,丫头瘦的小脸上只剩下一双大眼睛了。我追问她怎么啦,她只用那双大眼睛哀伤地看着我,一句话都不说。后来我听说镇长骄傲的儿子,要娶副镇长的千金了。我恨,恨自己有眼无珠,恨自己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李丹峰脸色煞白,眼神散乱,老半天,才抓住自己的头发使劲往墙上撞:“李丹峰,你这个混蛋,我绕不了你,我一定饶不了你……”
    接下来的日子,李丹峰是在深痛和冷酷中度过的,思起郁小青他就心痛难忍;想起婚礼他就心硬如铁。随着十一的来临,细心的战友,便可以在李丹峰的脸上,扑捉到狰狞冷酷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