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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语间, 两人经过义庄的门楼,走到祠堂后专供人住宿的地方。
东、西方向各有三间平房相连, 另有两间更大的屋子坐北朝南, 而南面只有一个半露天式的厨房。平房都是以土基为主, 搭着木料与少些石砖,建造而成的;厨房纯粹是用泥土垒砌的,朝北只有少少的两截土墙, 靠着几根结实的大木头撑起了房梁。
厨房前有口水井, 后面则是半人高的槿篱,槿篱贴着墙根,连着东西的平房,把这里直接圈成了小院似的。
房舍没老里长说得那么糟糕,在青帘,四五等户的人家差不多也就是这样的房子。
老里长是一等户,条件自然比绝大多数庄户好,高门楼的砖瓦房,比城内的住户也不差了……理所当然的,他觉得让“小郁大夫”住在这样的地方,实在委屈了, 便将转了个弯的话题掰回来,力劝郁容继续在他家住下去。
郁容感激他的好意, 但仍旧没有接受:“小子在大爷家叨扰了这么久, 早就过意不去了。大爷您不用太操心, 营造行的行老昨儿告诉小子,缮工丞应了他借调匠户的请求,再过几天,小子的房子就可以动土了,要是天气一直不错的话,一个月内准能造好。”
“什么过意不过意的,”老里长不爱听客气话,转而表情又松快了些,“老李头是这么说的?”想了想又道,“不行,回头我得给他催一催,一个月有点慢了。”
郁容笑道:“已经很快了,原先还担心人力不够,现在能确定开工了就好。”
解决了黑户问题,再有了房子,飘零到异世的浮萍,才算作有了归处。
而郁容之所以能有建房的地,又不得不感谢这位老里长,满心的感激之情自然地流露于表面:“还得多谢大爷您把地租给了小子。”
老里长诶呀一声:“小郁大夫怎么又见外了。这地租给谁还不一样?再说了,老汉这一条贱命是小郁大夫你给拉回来的,这天大的恩情,就算把那块地白送给你都不够……现在别说白送了,还收了救命恩人的租子,老汉这心里臊得慌。”
郁容可不愿白拿人家的东西……那是一块土地,这个时代,有时候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能够租到,并且一年后还能真正地买下,已经不能更占便宜了。
说到土地,得稍微延伸一下话题。
在慢慢了解了这个世界后,郁容不得不庆幸,这个类似天朝中古王朝的国家,比他所认为的封建社会,要开放不少。
皇位才沿袭了四代的旻朝,每一位统治者都堪称英明决断,且务实有能耐,在内乱基本平定、外患也不再形势逼人的情况下,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基本上可谓安居乐业。
参照历史发展规律,旻朝与天朝史上的宋代有不小的相似度,但不同与宋时的重文轻武,旻朝强调文武兼重,对内对外军事震慑力十分强大。
与宋一样,士族门阀已然瓦解了的旻国,庶民阶级兴起,“农商为本”的概念逐渐深入人心,社会经济愈显繁华,与此同时,人口的流动也愈加普遍,前朝被严格管制的土地成了可以租赁、买卖的“商品”。
因此,只要郁容有足够的钱,理论上,可以想买多少地就买多少地。
当然,实际情况没那么简单……种种不提,只说一点,老里长虽然力所能及地帮忙解决了户籍问题,可也只能弄到“客户”的身份。
在青帘待了一个月,郁容十分中意这里的居住环境,所以想要定居,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屋和田地,作为“客户”,他是没有拥有本地地产的资格的,无论是想建房或者种地,只能靠租赁。
好在,旻朝十分开明,在青帘这样的乡村,“客户”只要能在居住地待满一年,有当地德高望重或者位高权重的人作保,就能拿到“主户”的身份了。成了“主户”,就可以买地买田。
这就是为什么,郁容现在是租老里长的土地,到一年后再买。
不得不说,郁容是xìng yùn的。初来乍到,就遇到了老里长,虽然他确实救了对方的性命,但如果不是老里长,想要认识并融入这个世界,必然要绕一个大弯子,甚至说不准还会惹麻烦上身。
再回到搬家之事上。几句话的功夫,郁容已经选定了未来一个月或有可能更久的住房。
义庄这几间房子,目前都是空的。这些年青帘的日子还算富足,张氏族人没多少机会真住进来。常在村子里的肯定住自家屋子——就算房子没义庄的好,金窝银窝还不如自家狗窝呢——不在村子的,很少回来,自然也不可能住进来,偶尔有外乡族人来了没住处,村子里大多是亲连着亲,一般都投奔亲戚了,个别住不下的,才来义庄暂宿几晚。
不过,这些房子也不是真就闲置了。
青帘的地理位置十分特别,往来的商客不少,偶尔还有意外来不及进城的官兵走吏什么,会在此借宿。在村头唯一一家客栈不够住的情况下,客人们都会被安置在义庄。
说到“义庄”,之前郁容一直以为就是放死人的地方,现今才知道不是那回事。
——或者说,不止是安置尸体的作用。
时下但凡自觉“出人头地”的,都喜欢建办宗族义庄,规模有大有小,有些类似现代社会慈善或者福利机构,还承担包括祭祀啊集会啊等宗族huó dòng。
占据青帘村大半数人口的张氏族人,据传三代以前出过一位宰执,那位宰执为了回馈族人,建造了这座义庄。
之后张氏便没落了,但义庄还一直在运行,百余年前的房舍推倒重建了数回,现如今也不局限于为张氏族人fú wù了,基本上成了青帘村公有的地方。
言归正传。
郁容选了坐西朝东,离厨房最近的那间屋子。站在门口,打眼看去,他估计这个房间差不多有三十平……足够了。
老里长不再劝了,果断帮忙收拾屋子。
这一个房间地积虽不如向南的两间屋子大,内里实际上要更好一些,而且靠着水井与厨房,这对衣食都要亲自打点的郁容来说,自然更方便了。
郁容的东西没多少,满打满算,连换洗衣服带鞋,加上吃饭的家当,一个小木箱勉强装满了。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暗地里……呃,暗地里的东西也没多少,加上去也就能把木箱真正塞满了罢。
家当是不多,可真要收拾起来,也不是一会半会的事。
说是房屋没怎么修葺过,但实际上一年里总有三五次,检查整理屋顶,不用担心漏雨,现在也就不用多费事了。
屋里也不太脏,就是一些灰尘。
不过,横在房间里、几乎占了全部地的,是一个由土基和木板搭成的大通铺,大的够十个成年人躺在上面休息了。
通铺得拆掉。木板和土基还能二次利用,这些材料便全部先拿出房间。
然后打扫,边边角角的,彻底清理了一边。
窗户纸破损得厉害,有些难看。郁容显然早有准备,剪裁得妥帖的新纸,加上一大早熬制的浆糊,重新贴起了窗户。
老里长检查了一遍,见屋内没有什么可忙活的,就去了院子里。
等郁容整好窗户,半举着双手,准备去井边洗掉沾到手上的浆糊后,就发现,老里长十分能干地将拼装大通铺的木板和木块,不知道怎么弄的,组装成了一个桌子。
问了声,得到老者的回答:原来其从小就爱做木工,几十年的经验积累,手艺不比那些木匠差。
郁容不由得赞美了几句,老里长自豪之下,更是干劲十足。
大半天的时间,郁容打着下手,老里长成功地“搭”出了两张桌子,一个小饭桌、一个书桌,匹配两个大小不一样的凳子。再用上两块木板,搭上土基,重新弄出了一张够两个人睡的大床。装贵重物品的xiāng zǐ已经有了一个,勉强够用,不过有个柜子就更方便了。于是,土基贴着墙,尺高一块木条,从地面往上,一人高的“柜子”横空出世了。
基本的“家具”齐全了,再多就没必要了,毕竟也只是暂住。还有余下的材料,木板木块拼接起来,直接安置在屋子中央,愣是将一个房间分隔成两个空间。
不大不小的房子,空间被利用得彻底,不再空荡了,也不算特别挤。
郁容在这个时空,第一个“家”就这样建好了。
虽然是临时的。
剩下的还有些琐事,只要按照个人心意,慢慢调整就可以了。
耽误了老里长一整天的功夫,郁容有些过意不去,劝了又劝,才将人送回去了。
回到义庄的临时小家,郁容一边忙着“微调”房间的布局,一边在心里念着怎么去偿还老里长的恩义。
乍然就想到了,某个存在感十分稀薄的系统了。
想到便行动,郁容放下活计,左手拇指与食指轻轻地摩擦着……
伴随着指尖轻微的热度,一个只有本人看得见的面板,浮现在眼前。
我还大猫大夫呢。某“小鱼大夫”下意识地腹诽了句,也没觉得被冒犯了,用这里的方言叫他的姓,乍一听确实挺容易弄错的……没见村里的小孩都直呼他“小鱼哥哥”嘛。
不必刻意纠正,郁容像模像样地朝来人拱了拱手,自我介绍:“‘大夫’之名,愧不敢当……不才郁容,不过是一草泽之医。”
男人同样拱手:“失礼了,敝人聂昕之。”
郁容听到这人的道歉,对其印象一下子好了不少,潜意识里的一点紧张感也烟消云散了——到底是等级分明的古代,虽不必战战兢兢,可若真遇到所谓的贵人,惹来什么麻烦之辈也挺糟心的。
单看那几匹宝马,可知这回来人,便不是京城贵人,怕也不是易与之辈。现在看来,这人还算讲道理。只要能讲道理,管他是什么来历,都不必太担心。
没给郁容多想的时间,男人开门见山道:“冒昧打扰了,郁大夫,舍弟忽感不适,正于院中小憩,劳烦阁下为其诊治一下。”
闻言,郁容也不耽搁了,加快脚步,走进了篱笆院子。
院子里有三个人,其中一人以十分端正的坐姿,坐在水井旁的木桩墩子上。另二人,站在他旁边,一左一右,显得有些肃穆。
“是小鱼大夫吧?”开口的正是坐着的那位,“可算回来啦,我快疼死了。”
可真看不出来。郁容暗想。待他卸了背篓,走近那人跟前,才发现对方约莫没说笑。
二十出头的青年,娃娃脸自带笑意,给人一种倍感亲近的感觉。看他还能开玩笑,好似十分轻松的模样,实则脸色煞白,大概疼得厉害,嘴唇都在发抖。
郁容没心思纠正他对自己的称呼,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其病情上。
一边问询症状,一边把脉。得知其一天都在快马赶路,因觉腹中饥饿,半途中在一家路边小店,吃了两大碗冷食。等再次上路后不久,就感到腹痛,一开始是忍了,谁知越来越疼,已经忍耐不了了,在路过镇子时,让药房坐诊大夫扎了几针。
哪想那几针根本没效果,当时是止了痛,上马没走半个时辰,又一次腹痛难忍,甚至比先前更疼了。不仅疼,身体开始发热,胃里还恶心,差点没吐出来。
实在撑不住了,哪怕知道再走几十里就有一座城……路过青帘时,还是选择了下马休息,打算碰一碰运气,看村里有没有大夫,然后就被人介绍到了这儿。
听罢,郁容心中大概有数,嘴上没多言,移开了诊脉的手,直接要求按压一下病人的腹部。
疼得那人直抽着冷气。
“怎、怎么这么疼,大夫……”
郁容收手,淡定说道:“没什么大碍,肠痈罢了。”
“肠痈?”病人有些惊讶,“之前那个大夫说是胃寒,吃了冷食才发作的。”
郁容呵呵一笑,不做评述——总不好说人家遇到了庸医吧?
之前的男人,也即自称是病人兄长的那位,这时开口了,没头没尾的:“四逆散?”
郁容微怔,继而摇头:“肠痈将起,还是用大黄牡丹汤吧。”
四逆散确实可以治肠痈,不过也得看情况。说起来,据他目前了解到的,旻国医者特别爱用四逆散,简直快奉其为万能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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