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塘总感觉今晚的月亮要比平时来的晚,他坐在训练场上,抬头望着雾蒙蒙的圆月。
奇怪的是,这时候他想起的不是他从前的故乡地球,而是黑暗森林,要知道在兽神国度里,可是存在着两个这样的月亮,一个稍微红一点,略带着粉红的颜色,就像鲜血混入水中时散开来的那种模样,另一个则要比诺亚大陆人类国度上空的月亮更圆也更亮,只要你随意爬上一棵大树的树梢,那月亮就好像随时都能够爬上去似的。
“哎!”陈塘重重的叹了口气,他突然有点后悔,如果当初听从霍恩的劝告或许今日的命运也就不会这样了。
维里克正安静的站在一旁,用一块磨刀石替陈塘磨着已经砍出缺口的钢剑。
过了一会之后,他将磨好的剑递给了他:“碎脊大人,您的剑已经磨好了。”
陈塘点点头,接过钢剑凌空挥击了几下,把剑插入了剑鞘。维里克可能永远也无法成为一个出色的角斗士,但他在磨刀这件事上还是非常具有天赋的。
这时候,静悄悄的训练场上慢慢走过来一个人,他的脚步很轻,但还是逃不过陈塘的耳朵。
陈塘顿时警觉的抬起头,发现过来的人居然是角斗士教官森普瑞斯!
“森…森普瑞斯大人!”维里克一阵愕然,森普瑞斯挥了挥手,示意他用不着吃惊。
他走到陈塘跟前,慢慢坐了下来。“你今天做得很好,”他笑了笑说:“对付布什维克时用了很聪明的战术,那是正确的。”
陈塘愣了一下,没料到森普瑞斯这么晚了居然还会出现在训练场上。
“你是指消耗他的体力?”
“是的,今天那场比赛我看了,从头到尾你都在玩弄他,你不选择和他作正面对抗,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陈塘微微一笑,回答道:“保护自己是每个人的本能,知道吗?我曾在黑暗森林里生活过一段时间,深知要想在这种高强度的激烈战斗中活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最大限度的不让自己受伤,因为你一旦受伤,在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和休息之前,情况很有可能会变得越来越糟糕。”
“我很赞同你的看法,但过度的自我保护就是示弱,如果我是你,绝不会把战斗拖得这么久,因为我不知道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陈塘无可奈何的笑了笑,说:“从我踏入角斗场那一刻起,我就知道结局只有两个,要么活着走回来,要么被人抬着走出角斗场,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他转过头,一眨不眨的盯着森普瑞斯:“可是你呢?你这么晚了不睡觉,却特地跑到训练场上来找我就为了跟我说几句话?我相信你一定不是跑来看月亮的。”
“哈哈…”森普瑞斯耸了耸肩:“我只想告诉你,卡尔文是个阴险的家伙,在他面前你要尽量保持谨慎小心的心态,还有,明天将会有一场战斗等着你,你一定要小心应付。”
“我的对手比布什维克还要可怕?”
森普瑞斯点点头:“布什维克并不会让你陷入绝望,但他们会。”
陈塘皱了皱眉,森普瑞斯口中的‘他们’究竟是指谁?一伙足以让他陷入绝望的人,难道比碎脊小队和布什维克还要强大吗?
第二天正午的时候,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绞盘巨大的噪音响起,铁门被慢慢拉开,一群单薄的奴隶在皮鞭和弓箭的威胁下被驱赶到了角斗场上。
陈塘的瞳孔一下子收缩了,他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森普瑞斯会对他说出‘绝望’两个字,因为屠杀一群手无寸铁的奴隶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感到绝望的事。
他怎么能够冷酷到去用手中的武器杀死这些瘦弱的人?
这对他而言是根本就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自由之城的公民们,好戏就要开场了,”卡尔文的声音回荡在角斗场上空:“啊,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当然,我们最为血腥的表演赛一向都喜欢安排在这种炎热的午时三刻,哈哈,废话不多说,咱们的明日之星碎脊可能已经等不及想要为大伙儿献上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赛了,现在,请我们的管理人员把铁门关上,然后点起火坑!”
奴隶被驱赶到了陈塘对面,此时刷的一声,他吃惊的看到奴隶背后一块方形的地面上竟燃起了一股火焰!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大老板想干什么,大老板这是给奴隶们下了死刑,要么被陈塘杀死、要么被烈焰烧成灰烬!
但面对一群手无寸铁的无辜奴隶,他下得了手吗?
他仿佛又想起了惨遭碎脊小队虐杀的那些奴隶,他们残酷的死状好像还历历在目,如果陈塘杀掉了这里所有人,那他也将变得和布什维克一样残忍。
“碎脊!碎脊!碎脊!碎脊…”角斗场上的每个人都在呐喊着‘碎脊’的名字,他们渴望看到一场一面倒的屠杀,就和当初碎脊小队做的那样。
可是陈塘并不想沦为战争之手角斗场的杀戮机器,成为像布什维克和碎脊小队那样悲惨冷酷的角斗士。
时间仿佛停止了,陈塘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才开始迈动脚步,朝奴隶们走过去,那群奴隶睁着一双双恐惧的眼睛,眼中满是绝望。
“我们的明日之星要动手了,来吧,现场的观众们,为他加油助兴!”卡尔文试图调动角斗场上的情绪。
但陈塘走到奴隶跟前,接下去的事情谁也没有意料到,只见他拔出背上和腰间的两把钢剑,重重的插在了地面上。
“我拒绝屠杀一群手无寸铁的人,我拒绝为如此不堪的一场角斗赛而战斗!”他大声说道。
所有人都被震惊到了,看台上响起了一连串吃惊的嘘声。
很快,就有人朝陈塘丢来了无数的石子,但立刻就被看台上的守卫制止了。
与此同时在角斗场北部的高台上,大老板贝福特福瑞斯特正站在高处冷冷看着场上的情况,发言人卡尔文此时关闭了魔法扩音器,皱了皱眉说:“大老板,这家伙在破坏规矩,要不要杀死他?”
“你想当着数万名观众的面杀死一个正处在冉冉升起阶段的角斗明星?”大老板抬起头,目光像刺一样盯着他的竞技场发言人:“卡尔文,你想毁掉我的生意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奴隶贸易每年都带给我很大的利润,所以我名下的任何一个奴隶都是一笔财富,在没有彻底压榨掉他的价值之前,随意杀死一个奴隶都是我的损失,卡尔文,这家伙是个人物,好好培养他吧。”大老板斜着眼瞥了一下陈塘,转身离开了高台。
那身披黑袍的巫师从始至终都紧跟在他身边半步也没有离开过。
直到大老板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他眼中之后,卡尔文才虚脱般的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此时他重新打开魔法扩音器,声音再次从扩音器里传到了角斗场上空。
“我们的明日之星原来还有一颗‘仁爱’的心,可惜这里是角斗场,你也不是个慈善家,”卡尔文语带嘲讽的说:“你让观众们失望了明日之星,不过没关系,我会重新审视这场战斗的,正如你所说,让一个武装到了牙齿的角斗士去屠杀一群手无寸铁的奴隶的确不能够引起多么刺激的感官效果,所以我现在决定——武装他们!”
顷刻间,一群战争之手竞技场的守卫从各处涌入角斗场内,将数十把开了刃的武器丢到了奴隶眼前,随后他们退到角斗场边缘,架起弩弓对准了奴隶。
“都听好了奴隶们,”卡尔文激动的说:“只要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杀死眼前的角斗士,就能立刻摆脱奴隶的身份,成为自由联邦的合法公民,自由之城第一个接纳你们!”
“谁能杀死他谁就能离开角斗场,无论是否想要活下去,你们都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他接着说:“要么被身后火焰烧成灰烬、要么碾碎挡在你们面前的敌人!”
“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杀死碎脊!”看台上的观众几乎陷入了疯狂。
此时那群奴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显得犹豫不决。
过了一会,有人突然拿起了武器:“横竖都是死,拼了!”他一脸狰狞的冲出去,扬起的尘土也掩盖不住他的杀气。
陈塘愕然的看着他,等到自己的腹部被利刃刺破了之后,才发现自己受伤了。
他有点不解的看着那个刺伤他的人,这个人就在刚刚之前还是一个瑟瑟发抖的奴隶,可是当他拿起武器的一瞬间,竟成了一个十足的杀手!
陈塘被激怒了,当一个奴隶拿起武器与他对抗时他就已经成为了一个致命的战士,无论是谁,都不应该再对一个想杀死他的人报以同情。
因为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陈塘握住剑,猛地一剑劈下,奴隶的武器被砍断,整个人都像失控的陀螺翻倒在地,他重重的摔在地面上,鼻血洒了一地。
陈塘没有选择杀死对方,那是因为他现在还有一丝理性尚存,但更多的奴隶咒骂着朝他冲过来,口中不断高喊着“杀死他!杀死他!杀死这个杂碎!”之类的恶毒诅咒。
“把他撕得稀巴烂,这样我们就自由了!”奴隶们纷纷拿起武器,怒吼着冲向陈塘。
“你们非得逼我吗?”陈塘咬了咬牙,似乎他已别无选择。
当一个人被愤怒支配的时候,他的理性也就意味着已经离他远去了。
陈塘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可是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敌人,他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终于他彻底爆发了!
“啊!”他大叫一声,一剑砍翻了一个奴隶,又杀死了另一个试图从背后攻击他的奴隶。
杀气一旦外泄,就如开闸的洪水挡也挡不住,尤其是在角斗场上面对如此众多的敌人,就算是一位充满了理性的圣人,恐怕也会在顷刻间变成嗜血的野兽。
何况陈塘的血液里本就流淌着野兽的基因,他不怕杀戮,怕的是杀死一群手无寸铁的弱者,但如果弱者与杀手之间转变了身份,那么他也就没有必要再留情了。
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斗,陈塘已不知道他的剑饮了多少血、剑刃上的缺口到底增加了多少,甚至他都已经杀得有点麻木了,只知道机械般的挥动两把钢剑,不断的杀死靠近的敌人。
终于,在他猛地一剑劈下的时候,那把纯钢打造的利剑竟也承受不住这沉重一击,‘啪’的一声折断了!
陈塘这一剑就砍了个空,断掉的剑锋几乎擦着眼前一个奴隶的鼻子劈下来,差一点就把他劈成了两半!
“啊…啊!我…我不想死!”那奴隶被彻底吓破了胆子,顿时扔掉手里的武器疯了一样往回逃命。
“谁!还有谁!”陈塘的头发滴着血,浑身血淋淋的站在角斗场上,眼中闪烁着可怕的目光。
“我…我们投降,请别杀死我们…”奴隶们纷纷放下武器,他们的意志已经被击碎了。
陈塘晃了晃手里的武器,他第一次觉得杀人是一件如此令人厌恶的事情。
但这是命运,一切都被逼无奈,每个站在角斗场上的人都是为了活下去而战斗,谁也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因为他们的生命都掌握一个人手里——陈塘猛地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瞪着那座高台。
贝福特福瑞斯特,那个无情的大老板,他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此时陈塘深深的吸了口气,一个人要是杀孽太重,就会对杀戮感到麻木,他害怕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他闭上眼睛,扔掉了手里的武器。
一个角斗士要是连武器都丢掉了,那也就意味着他选择了失败。那群奴隶显然也明白这一点,突然间,不知道是谁又重新拿起了武器,试探着慢慢朝陈塘靠近。
陈塘已经完全麻木,他今天杀了太多的人,简直比他一辈子加起来的人还要多!
一下子造了这么重的杀孽,无论是谁都不会太好过的。
那奴隶轻手轻脚的走到陈塘跟前,慢慢举起了手,陈塘冷冷看着他,没有要躲开的意思。这奴隶犹豫了一会之后,忽然咬了咬牙,猛地一剑砍向陈塘的脑袋!
他一出手就是狠毒的一击,这是想致陈塘于死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根长矛从他背后刺穿了他的胸口,奴隶不敢相信的瞪着自己的眼睛,挣扎了几下之后就倒在血泊里死了。
陈塘一阵愕然,这才发现杀死他的居然是另一个奴隶。
“不能让你杀掉他,他…他是我的,谁能杀死他谁就能获得自由,我要获得自由,他…他的命是我的!”杀人的奴隶不断碎碎念着,发了疯一样把长矛从他同伴的尸体上拔出来,然后刺向了陈塘。
但很快他也倒下了,是被另一个奴隶杀死的。
每个奴隶都想获得自由,可是自由是一张单程票,通往自由的大门只允许一个人通过。
刹那间,这些奴隶既蜂拥着冲向陈塘,又相互倾轧残杀,原本才是这场角斗赛主角的陈塘,此刻却完全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他冷眼看着自相残杀的奴隶们,感觉到莫大的讽刺与可笑。
每个人都在往前爬,但每个人都被后面的人抓住然后杀死,最终整个角斗场上已经没有半个活人了,只剩下一片残破的尸体。
陈塘根本没有动手,这些人就已经相互杀死了自己。
他赢了,胜利竟来得如此残酷与可笑,陈塘拿起武器,向前走了两步,这时一只虚弱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脚。
“请…救救我…我…不想死…”这是一个还没有完全断气的奴隶。
陈塘低下头,怜悯的看着他:“你希望我怎么救你呢?”
“我不想死…”
“是啊,你不想死,可是我也不想死啊。”陈塘的眼神逐渐冷下来,再也没有去看他一眼。
如果你不肯为了他人而牺牲,又如何能够苛求别人来救赎你呢?
他们原本是有机会杀死陈塘的,但这些人因为自己的私欲而放弃了共同的目标,击败他们的不是陈塘,而是他们自己,是他们自己放弃了最后活下去的机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