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银蟾心急火燎寻找丈夫,白中玉又哪里去了?闷来雨中走走,沿溪(浣纱溪,本名若耶溪)而行,一边欣赏风景。但见:
绿树妆山黛,游凫结水流;
缥缈烟岚中,疑似到蓬莱。
未知多远,却忽然听到了悦耳的琴声。白中玉略懂音乐,为之吸引住了,不自觉驻足聆听。听罢一曲,不禁脱口赞道:“妙也。”循乐声而来的方向瞅来,竹林间有一所不大的庭院,青砖乌瓦,芳草丽花成簇成丛。未知主人为谁,抚琴者又何人。白中玉又不自觉至于门首。院门开敞着,可见里头打院门至于堂屋门,铺设有一段石板路。
白中玉立身大门口,是进去一访主人,还是不要打扰人家而转身离去,一时没有主张。却这工夫,屋内走出一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她走到院门口,向白中玉问道:“这位先生(从衣着上看,来客像似文人,故如此称呼),您是哪位?”白中玉连忙小礼,而后言道:“这位小妹,鄙人白中玉,乃外乡之人。路过诸暨,小作停留。信意散步之间,为优雅的琴声所诱,至于此间。但不知这庭院的主人为谁,抚琴者又为谁?烦请一告。”小姑娘答道:“主人是我家小姐,抚琴者也是我家小姐,姓施。”白中玉听言,“哦”了一声。
此时,听到甜美声音响起,“小娟,请客人入来。”小姑娘应了一声“是”,相请白中玉入院。白中玉不便拒绝,谢而进门。眼光扫了一扫,见这院里面十分干净,同样不乏花花草草。于左,一张圆形石桌,环而有石凳三、四。右侧则是一株高大粗壮的桂花树,并一株小些的杜鹃花树。本间的主人,也是小姑娘小娟口中的小姐,已然立身正屋之外。这位小姐生得:
嫩肌白似牛羊乳,娇容琼梨两般花;
妖娆秀媚姿色美,瑶池仙娥下凡间。
天生丽质,倾国倾城,压倒红颜百万名。白中玉不禁于心暗自赞叹:“真乃绝代佳人也!”小姐开口莺莺,万福见礼。白中玉作揖而还。小姐请客人屋内坐。白中玉自认生客,连称不便。雨已停,还是就院中石桌、石凳坐的好。小姐也不强请,拭干石凳上的湿气,同客人便就石桌对坐。转头,教小娟去烧水沏茶。
小姐请教白中玉大名及身份,白中玉实言而告。小姐道:“原来您还是一位大人。”白中玉请教小姐芳名,小姐答:“妾姓施,名夷光。”白中玉一愣,“怎么,施夷光?”夷光乃古之四大美人之首——西施的名字。莫不是,眼前这位小姐的长辈慕西子,而借名?小姐见到白中玉惊讶,言道:“君切莫吃惊。也不瞒您,妾非借人之名,而实为当年之西子也。”此言一出,更令白中玉震惊,差点打石墩上跌张。莫不是自己大白天遇到鬼了?这小姐怎么便会是当年的西施呢?假如她真是西施,差不多三千年矣,不是鬼是什么?要么另有一种答案与可能,或为西施第多少次轮回转世,但也有些讲不通。难不成,她还成了仙了?
小姐见到白中玉呆愣的样子,忙加解释,但同时也见一些戚色于面。她言道:
“夫差有何恨,勾践有何恩;
愿不识范蠡,还作浣纱人。(借用古诗)
妾当年媚夫差、破吴国,君一定听说甚至清楚。自灭吴国之后,越王夫人嫉于妾或为越王收纳后宫而得宠,于是狠心将妾沉湖而死。也因此,令范蠡负忿而离越国。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越王夫人对外谣传妾为范蠡车船载去,遍游五湖而不归之事,遗下千古迷案。妾之冤魂待向越王夫人索命抱怨,但遇九天玄女相阻劝,遂罢前念。玄女娘娘以七色之花,造出躯壳,将妾之魂魄打入其中,得以复生。从此,身还苎萝山下,隐居至今。妾已修成仙道,而非鬼也。”白中玉听言,恍然大悟,“却如此也。之前,确令小可震惊,不知其然。”
这时,香茶奉上。白中玉同西施边品边聊。谈到音乐,西施道:“愿为君抚琴一曲。”教小娟捧过琴来。她边弹便唱,唱的是李太白的《咏苎萝山》诗:
西施越溪女,出自苎萝山;
秀色掩古今,荷花羞玉颜;
浣纱弄碧水,自与清波闲;
皓齿信难开,沉吟碧云间;
勾践徵绝色,扬蛾入吴关;
提携馆娃宫,杳渺讵可攀;
一破夫差国,千秋竟不还。
曲终,白中玉道:“诗仙不知美人已归故乡矣。小姐昔年舍己身,忍辱含垢,而助力越国灭吴图霸。千秋奇功,万古流芳,令人敬仰也。”西施叹道:“殊不知,世人多有不解吾志吾事,却多骂妾红颜祸水,令陷恶名三千载。”白中玉道:“但亦有人为小姐鸣抱不平,晚唐罗隐诗曰——
家国兴亡自有时,吾人何苦怨西施;
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西施道:“然举妾者实在太少了。”
白中玉估计自己坐此时已长矣,遂起身向西施告辞。西施道:“君急甚?且再听妾抚琴一曲,再去不妨。”白中玉点头复坐。西施操琴再曲。但是,白中玉却感觉此曲特异,不知其所含音意如何。却逐渐头晕脑沉,未晓何情而发。不觉间,软倒在地,人事不省。西施见状,面露冷笑。小娟道:“小姐,您又得着了。”西施道:“这名男子较以往那些不同,才华横溢并通人之情、懂人之心、怜人之爱。而且,稳重不乱,不窥色心,柳下惠之类人物也。真是教人有些不忍害他。”小娟道:“您若不忍害他,那便宜奴婢得了?”西施把脸一沉,瞪了小娟一眼。小娟连忙以手掩口。
西施起身,向白中玉吹了一口气。白中玉身立而起,趋向屋内。要说明,他这个时候“睡”着,自己不能走路。而是在西施的术法操控之下,漂移而行。脚底是脱离地面的,约距一寸。但是,其身似入非入屋门的这当空,停住了。西施一愣,因为不是她令白中玉停止的。怎么回事?再弄术法,白中玉还是不前。术法如何失灵了?不能呀?
猛然间,一名不速之客飘身而入庭院,而且也是一名女子,生得美丽。两相比较,并不输于西施。西施一惊,喝问:“什么人?安敢擅闯吾宅?”对方道:“这你不需要知道。且来问你,你居心安何?欲将这名男子怎样?”西施道:“你不肯将自己是谁告知本小姐,本小姐又凭何把心思讲给你听,要你晓得?再说,你同这男子认识吗?有干系吗?也来干涉别人之事,管来宽也。”对方道:“如何同我不相干系?这男子乃吾夫郎。我自然不容许任何人对他怀有不轨企图,对他构成危害。依我判断,你对他必有祸心。”听来可知,来者正是银蟾,寻找丈夫亦至此间。发现丈夫为人控制住了,急忙搭救。
西施一听银蟾说白中玉乃之丈夫,有心气她,道言:“祸心?是疑我会对此男人不利,是吗?你又凭什么这么说?我猜你一定是拈酸吃醋,担心被人抢去自己的丈夫吧?”银蟾怒道:“少来胡加猜疑。念及你我均为女流,姑且不同你计较这次。我只将丈夫带去。也劝你端正身行,勿要做出害人之事。别为我摸得你之底细,当心则个。”西施听了,冷笑道:“想带人走?那么容易吗?且不论这男子是否真是你的丈夫,但现在为本小姐相中了,必要将他留在此间。俩人你贪我,我恋你,长相厮守一生一世,溺于男欢女爱。走,只走你的。”银蟾怒叱:“真是个贱人,好无耻。”西施听来不顺耳了,叫道:“言谁贱人?”银蟾同之戗火,道:“便是说你,怎样?”西施语气变得恶狠,道:“你找死。”银蟾也故意气她:“你又能奈我何?”西施道:“瞧不出,你还是一个碴子。那便看我,奈不奈何得了你。”摄取一只石凳,向银蟾便击。银蟾摇身,轻松躲过。西施再摄一只石凳复击。银蟾又一次避让。来凳走空。西施怒极上身,行以百花拳,攻取银蟾。银蟾起手抬足,与之相对搏。三、二十个回合,银蟾一招“双冲拳”,弓步侧身(幅度偏大),双拳上下,拳心同面(朝侧),拳锋中于西施喉下与乳间。西施张跌,痛彻肺腑。负羞抚胸复起,欲要再作向前。
这时,婢女小娟呼一声:“小姐,接好。”已经将兵刃取来,乃一对护手银钩。西施接钩在手,恶扑银蟾。银蟾亮剑敌之。剑来钩往,只杀得:
青山失生色,碧水断绝流;
风飕寒刺骨,万物遭肃戕;
五仙陷混乱,五虫不自保;
七界归始元,十世难复修。
不可谓不激烈。多时,西施最终支撑不住,将身遁去。银蟾恨恨道:“便宜了这妖女,为之跑掉。再让我遇见,必予以剥皮。”所以如此发狠,基于愤恨。敢于伤害我的丈夫,不行。
银蟾转来顾看白中玉,猛拍几掌于之躯。白中玉清醒过来,见到银蟾,感到十分惊讶,“夫人如何来到?”银蟾道:“妾若不来,怕是你将为妖女所害。”白中玉不解,“妖女?妖女哪个?”银蟾道:“便是这里的女人。”白中玉道:“本间的主人,也即小姐,称自己便是昔年的西施。为道者相助而得以还阳,生活至今。”银蟾道:“她一定是在欺骗于你。妾推测,其人绝非善类。妾方寻到此,便见到……一幕,你为之所控制也。”白中玉回想了一下,自己莫名其妙便犯了晕,随后什么也不知道了。这确有蹊跷。再听夫人之说,实实吓人,自己实属侥幸逃过一劫。他暗道:“险也。”
夫妇向庭院外头去,却迎头撞来一班人。为首者,正是西施的婢女小娟。不知她之前何时去有一小会儿。见到白中玉并银蟾出,小娟大惊,“不好,小姐恐怕遇害了。”对所引领来的一班人言道:“便是那一妇人,大闹我宅,对敌小姐。”这班人男男女女十多名,不知小娟短时间之内又是打哪儿召集来的,不容分说,各自操弄兵刃杀上,击取银蟾。银蟾面对敌众,毫无畏惧,挥舞宝剑应对。对方乌合之众,瞬间被斫翻数名。中剑而丧者,皆作飞烟而灭。另几人见状,胆裂魂飞,产生怯意,将身后避。其中一个道言:“小娟,忙我们帮不上了,退也。”仓皇遁去。只把小娟独自撂下了。小娟大懼,自己怎生是好?最后,也跑吧。打算逃,迟了。银蟾擒之。小娟伏地乞命。银蟾冷笑,道:“真想活命的话,便将你并你家小姐的底细,如实告上。”小娟无奈,交代真相。
原来,那小姐并非什么西施,对白中玉所讲一派谎话。她本号隐桂仙子,与小娟均为木客。客,即鬼魅。庭院之内的桂花树,便是“西施”的本身。而那株杜鹃树,则是小娟本身。“娟”取“鹃”字谐音。因特殊术法,她俩实为精魄脱离本株,暴于日下。看上去,同常人无异。之前小娟所请来的帮手,也是一样,客也,松、桧、柏、杉之类。“西施”每每操琴,诱引于人,特别是青壮男子。“西施”猎获他们,采吸阳精,固己魅身。小娟也跟着沾光。待到“西施”事毕之后,她也照而做来,一采男子残精。男子往往几乎只剩下虚壳,一个“皮囊”。多数浑噩而若死人,少数尚存一点神智。就此情态下,“西施”心狠不饶,将人真正致死,抛尸荒野。当然,距离自己的庭院必须远些。那些男人若是不死,缓醒过来,一旦将真相外泄,对于她自己便不利了。
听了小娟的交代,白中玉夫妇俱气愤。银蟾道小娟:“念你仅是从犯,姑且饶以不死。从此,你好自为之。至于那‘西施’……”话到这里,祭剑而起。宝剑飞入庭院,将桂花树打根部斩断。银蟾收剑之后,斥逐小娟。随之,并丈夫回转客店。白中玉感慨今日之险遇,告诫自己切莫轻信于人。思来,昔之美人,何有复生之理?正是:
西子艳杀百万花,千古留名众纷评;
故事浮云时光里,苎萝山下无寻踪。
当银蟾剑斩桂花树的那一刻,距离苎萝山不远,隔浦阳江而望的金鸡山上一处亭阁之内,一名女子突然大叫一声,身酥体软。她正是“西施”,即隐桂仙子。之前,逃来了山上的一所庄院——“宝林山庄”。山庄的主人称作棗公子,实乃为棘(酸枣)客。他同桂魅兄妹相称,关系密切。
桂魅正在向棗公子述说今日遭遇,突然头痛,似乎为外力撕裂一班,痛苦难当。棗公子大惊,连忙来问桂魅怎么了这是。桂魅言道:“歹人残伤我的本体,必定是那不知名姓的妇人。这该杀的。”棗公子赶紧为她用了一点法水,以缓解不适。教之安歇,自己身向桂魅的那所庭院。这个时候,白中玉夫妇已经离开了。棗公子瞅来,果然桂花树被断。他忙又返回山庄,道桂魅:“万幸,根系尚留,有的一救。慢待它另发新株。”再为桂魅用了两粒丹药,以固魅体。已然知道,那男人名叫白中玉,赴温州上任的一位知府。这就好办,有的可寻,也便向之娘子索仇。
白中玉夫妇并几名从员,这日至于东阳县。便听人说,是月七日,下界的天女将于永宁镇散花,为百姓祛灾降福。若果有此事,世人之大幸焉。人传,自唐时始,即有天女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下界一遭,择地散花益民。(天女散花事,见清代十二回本古典神魔小说《天女散花》)东阳县人交口而称,“我们打造化也。”白中玉一行人均感新鲜,不妨到时候一睹天女风采。顺便,也沾沾东阳人的光,蒙天女赐福消灾,无疾长寿。
七日这天,永宁镇边的一个广场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山人海,头首攒动,难计数目。不仅东阳人,周边一些县的百姓,只要得到消息的,纷至沓来。有的人于路并非一天,夜里也得赶。广场对于众多的人员,显得小了,有的人便站到了路上、田野里头。
下午辰时,一朵祥云飘至人群上空。人言:“天女来也。”果然,云渐淡薄,显露而出三名女子,当为一主二婢。婢者岁数看着小。那主人,当为传说中的天女。你见她:
蛾眉描黛唇涂胭,美睫长长掩秀目;
伊人绝代姿色甲,菡萏吐蕊正芳艳。
年轻而俊美。身穿粉衣,腰系赤带,臂挽翠练。举止优雅,具有仙风。人众齐拜。天女开口莺声燕语,“念东阳人民风质朴,循道遵礼,上苍因此垂爱。天帝下谕,命本仙子前来散花,为你们赐福降益,祛灾消难。”人众齐谢上苍、天帝。天女吩咐下一声,两名仙婢将提篮之中的鲜花扬撒而下。人们则虔诚地接受这一福利与恩赐。
谁知,这撒下的鲜花香气特别。虽浓郁,但有些邪怪。而且,突然溢出黑气,很快笼罩了人们。在场的银蟾大惊,不禁叫道:“啊呀,不好,人众坠堕妖人道也。”未知事情究竟,且听下回分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