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忽然下起雨来，瓢泼似的，雨水争先恐后的敲打在院子里的石板砖瓦上，在深夜响起空洞而巨大声响。
雪清欢突然从梦中惊醒，她一下子挺身坐起来，目光涣散的盯着一处，脑中混混沌沌的，记不清方才做了什么梦，梦到了谁。她抓了一把头发，竟是散开的，瀑布似的披在背后，有些潮湿的凉意。腰间忽然环上一双手臂，肌肤紧贴，温暖亲密，这种感觉熟悉却又陌生，雪清欢的身体忍不住微颤了一下，却听到黑暗中传来低低的笑声，她忽地扭过头去，看到上身**的雪清宛半撑着身体躺在她身边，长发垂落胸前和背后，双臂一半撑着身体一半环着她的腰，眉梢眼角布满了妖娆诱惑的笑意，像极了深夜里醉人的妖精。
“为何抓得这般紧？”雪清宛一手覆在她紧紧攥着被褥一角、骨节发白的手上，一手摩挲着她的细腰，轻笑道，“昨晚你也是这般紧紧的抓着为兄的手臂和肩膀，而且……不止如此哦～”
“不止……如此？”雪清欢疑惑的看着他，缓缓松开手，任由他握入掌心。
雪清宛摇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笑，笑容里似乎隐含着些意犹未尽的意思。他看了一眼滴漏，手臂穿过雪清欢的脖颈揽着她躺下，凑过去亲吻她的脸颊和细滑的肩膀，“才丑时二刻，你起来做什么？可是为兄表现得让你不甚满意，亦或是你还没有领会到……精髓所在？嗯？”
“不……”雪清欢浑浑噩噩的摇摇头，脑海中一片空白，她一脸懵的看着雪清宛，“你不穿衣裳？”
雪清宛抱紧了她，笑入眼底，“你也没有穿啊……这样更亲近一些，我们可以更好地感受对方的温度和气息，你不喜欢吗？可为兄却是喜欢得很！”
雪清欢不知道心里喜不喜欢，她只感觉很奇怪，哪里都奇怪，身体的感觉很奇怪，气氛很奇怪，心里莫名其妙涌现出的那种微妙的感觉更是奇怪……方才她好像梦到了谁，月下眠或是雪清宛，她记不清究竟是谁，但这两个人给自己的感觉明明是不一样的，却似乎在梦中合为了一体……那么后来又做了什么呢？为什么哥哥会躺在我身边？难道应该是月下眠吗？
“你在想什么？”雪清宛摩挲着雪清欢的脸颊，手心渐渐滑向肩膀、手臂，最后十指交扣握紧了她的手。
“你……为何在此？”雪清欢也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心里的疑惑无限放大，“你曾说不是夫妻，不能无衣相依。”
“你我如何不是夫妻？昨晚我们已经是夫妻了……”雪清宛高兴地在她嘴唇上“啾”的亲了一口，“如今做什么都名正言顺！乐言，我现在不只是你的哥哥，还是你的相公！”
雪清欢蓦地看向他：“可我已经……”许给月下眠了。
“已经如何？你是我的人，还能再嫁别人不成？难道我不如月下眠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吗？”雪清宛说话的语气里夹杂了一点点委屈，“他都是太子了，你还想着他保护他，难道你想做他一辈子的女侍卫？”
是啊……他已经是太子了，会有很多比我更优秀的人保护他吧？
他可能需要一个太子妃，却不再需要一个女侍卫了……
他可能真的不再需要我了！
雪清欢转过头去静静的看了雪清宛好久，忽然转身依偎进了他的怀里，“不。”
雪清宛的怀抱与月下眠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一个刚强清冷，如山包围，比夜晚更幽邃，比妖精更诱惑，他霸道的扫清了一切，只准许自己靠近那个人。另一个温柔缱绻得令人难以言语，如水环绕，晴朗明媚，周身都充满了甜而不腻的香气，像世间最温和的陷阱，让人不由自主落入他的罗网中，被他包裹成蚕茧，暖得令人透不过起来。
也许雪清宛说的是对的，柔软压不住她凌厉凛冽的锋芒，一切温存都会在利刃绞杀中化作齑粉消散于无形，只有坚韧刚硬才是最与她的相契合的。剑与绸缎是敌人，与山石才是情人！
雪清欢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伸手环在了雪清宛的腰际。与水和阳光相比，她更适合、也更习惯山和妖精。
这个动作如同一道惊雷，在雪清宛的脑海里轰然炸响，难言的喜悦瞬间充满了四肢百骸，他颤抖着双手抱紧了雪清欢，手臂的力道似是想与她融为一体，骨血相容。他自言自语一般呢喃着：“二十年了，终于等到你长大……我亲眼看着你出生，亲手抚养你成长，从母亲手中接过你的那一刻起我便不想再与你分开，我们天生就应该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嗯。”
只此一字，却已经令雪清宛喜不自胜，他开始怨这天道，为什么让他与雪清欢是独立的两个个体，为什么不能让两个相爱的人生长在一起！他想将雪清欢融进自己的血液里，游走在全身的经脉中，渗透心脏和骨髓，就连气息都完全相融合，从此超脱生死轮回的距离，无论转生几千几万次，是荣华富贵还是一贫如洗，是与天同寿还是朝生暮死，无需再去茫茫人海中寻找你，因为我就是你，你只是我！
“乐言，这世间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我将给予你来自兄长和丈夫双倍的疼爱，无论生死我们都不分离，你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屋中静寂，只闻窗外风吹雨打的声音，这一晚疯狂的暴雨将秋后令人窒息的闷热歇斯底里发泄着，待风停雨止，许是天高云淡的清秋。
“好。”
不只是清秋，还是比夏天更热烈的枫红之季。
……
月下眠撑着伞从奏疏殿往东宫走着，雨水在伞面上泼洒成帘，几乎看不清十步开外的景象。明顺在前面掌灯开路，风吹得八角宫灯摇摇晃晃，他歪着脖子夹住伞柄，伸手将灯罩上缠在一起的璎珞拨开。
不远处的宫殿屋顶上有几道黑影闪过，冲破雨帘越向前方，迅速消失在夜幕下。月下眠一时间竟看得呆住了，任由伞面歪斜，雨水泼湿了肩膀，正红的袍服颜色越发鲜艳夺目，肩头的蟒纹大张着口，一派威严。
“您在看什么？”明顺扬着头什么也看不见，他歪拿着油伞，结果被淋了一脸雨水。
“他们不如清欢。”月下眠摇摇头，边走边说道，“不够轻快。”
“大晚上的，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您要求不要那么高嘛～”对于月下眠这种看到什么都要怀念一下雪清欢的忧伤情绪明顺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了，说什么都有一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无力感。
“回去睡觉吧，明天本宫要出门去，你在安亲王府好生待着等本宫回来。”月下眠抬手又弹他一脸水，笑得一脸恶劣。
“为啥是安亲王府喔，奴婢搁东宫待着不成吗？”明顺可不想回王府去，他一回去见到那百八十号熟人便会想起雪清欢来，王承畴更是喜欢跟着他，在他耳边叨叨叨，忏悔自己辜负了雪清欢的栽培，没有学好“天罗地网阵”的完全启动方式云云。
“你不是对清欢思之欲狂吗？怎么变心这么快？你说你是不是外面有狗了？憋说了，本宫知道了，你肯定是在外面有狗了！你有狗了！”月下眠一脸“没想你竟是这种见异思迁朝三暮四有了新欢就忘旧爱的死鬼”的惊异表情，看得明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外面有别的狗了。
“奴婢……奴婢哪敢对太子妃思之欲狂啊！殿下您这不是把奴婢往火坑里推吗！”明顺委屈得将脸皱成一朵菊花。“对太子妃思之欲狂的明明是太子殿下您自己好不好，为什么要把这个帽子扣到一个无辜的小太监头上！”
“唉～想本宫终是成为了有家室的人，却已经不是安亲王了，可怜本宫连声王爷都没能听过啊！”月下眠忧伤的叹了口气，看着布满蟒纹和祥云纹的正红色袍服，不高兴的哼了声，“这颜色本宫一点都不喜欢，纹样也不喜欢，朝服也不喜欢，头冠也不喜欢……”
“您喜欢个啥哦，您连奴婢都不咋喜欢，您就知道喜欢太子妃！”明顺嫌弃的撇嘴。
“太子妃这个称呼足够霸气，很适合清欢。”这是唯一一件能让月下眠想起来就美滋滋的事。
“其实吧……说实话……奴婢私底下觉得……”明顺欲言又止，在月下眠的持续盯视下他暗搓搓的说道，“奴婢觉得太子殿下的称号更适合小雪一些，刚强！冷酷！您更适合太子妃的称号，柔美～婉转～殿下您说呢？”
月下眠默了默，扬起手……明顺迅速抱头缩脖子。
月下眠扬起手夺过明顺手里的琉璃宫灯，扬长而去：“你果然是个六根不清净的太监，竟然还知道刚强冷酷和柔美婉转的区别，啧啧啧……不得了了，太监都知道男女有别了，深宫内苑果然是个大染缸，这人啊，说变坏就变坏！”
明顺颠颠儿的跟上去，无限委屈的道：“您看您这人，说得奴婢跟个傻子似的！您这还不让人说实话了不是？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呢……”
“滚，跟你的雪太子玩去吧，月下娘娘不奉陪了！”
“您不能这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