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到爸爸这里来,叶萍儿都会拿出手机跟爸爸研究那封短信,琢磨这句话那句话字里行间的含义,猜测庄醒心现在在干什么,揣度他可能什么时候回来,津津有味地几乎从来一直说到走。
这天上午,叶大铭正在屋门口的小院子活动,手机铃声一阵接一阵地响个不停。看护人员跑过去帮他拿来一看,来电人是公安局的李局长,他立刻感到头发晕、嗓子发紧,心脏也“砰砰”乱跳起来。
“但愿是好消息,可千万不要是坏事啊。”他示意看护人员搀扶他就近在花池边坐下,稳了稳神,打开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李局长沉稳的声音:
“是叶总吗?唔,我是公安局老李,告诉你个好消息,庄醒心找到了,在天海市,人是平安的。不过……”李局长在电话里顿了顿,叶大铭有些沉不住气,张嘴刚想问,电话那头又传来了话音,“他们是在寺庙里找到他的,据说,他在天海市的普陀寺出家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出家了?已经三个多月了?”听到这个消息,叶大铭顿时目瞪口呆,坐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
“喂、喂,叶总在听电话吗?”
“李局长,在、在。”
“听说是掉到庙里运砂子的船上,差点出事。寺庙的人救了他,伤养好后他坚决要求出家,寺庙的人劝不住,只得了了他的心意。具体情况可以到当地的庙前派出所了解,去之前你先给我打个电话,我跟那边说一声。”
“好、好,谢谢李局长,让您费心了。”
放下电话,叶大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嗨……只要人还在,没出什么事就好,管他当和尚还是道士呢,还是我儿子,这点变不了。”
失踪五个月的庄醒心终于有了确切的好消息,叶大铭感到由衷的高兴,悬了五个月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可是,高兴之余,又让他感到有些闹心,万一当了和尚的儿子不愿意回家,那可怎么办,总不能把家搬到庙里吧。那样,岂不又害了萍儿。
“嗨,醒心啊醒心,你真的不能原谅老爸,就这么怨恨老爸,宁愿死、宁愿出家也不愿跟老爸在一起?你知不知道,现在老爸唯一的想法是只要你回来,你让老爸干什么、怎么样都可以,为了你,为了萍儿,为了你妈妈,老爸现在什么都可以豁出去。”
叶大铭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拨通叶萍儿的电话,问:
“萍儿,你现在在哪儿呢?”
“在家啊。”
“爸爸有好消息告诉你。”
“是不是找到醒心了,老爸您快说。”
“对,是找到醒心了,平安无事,是公安局李局长来电话说的。”
“真的!老爸……”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
叶大铭以为电话断线了,看了又看是通的,等了一会儿,还是静默无声,觉得不对劲,赶紧对着电话大声叫道:
“萍儿、萍儿,你没事吧,在听爸爸说话吗?”
“在……”话音未落,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啜泣声,并且,声音越来越大,很快就堤坝决口一般变成大声哭泣。
“萍儿、萍儿,别哭啊,听爸爸说话呀。”叶大铭顿时后悔不迭,心里直埋怨自己,不该这么急着用电话告诉女儿。
电话这边的叶萍儿,虽然竭力想继续听爸爸的电话,但是,憋了几个月的担惊受怕的心绪,骤然间一下全部喷涌了出来,洪水般地淹没了她的理智。几近歇斯底里的情绪,已经失控到无法平静下来,手抖的连电话都拿不稳,大脑一片空白,尽管爸爸后来在电话里又喊又叫,可她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把手机撂到了一边。
五个月分分秒秒的痛苦煎熬,五个月时时刻刻的揪心牵挂,五个月日日夜夜紧绷的心弦,五个月层层叠叠的惊恐绝望,五个月冰封雪掩僵硬的心房,都在这一刻开始放松、融解、苏醒,滚烫的热浪从内心深处释放升腾,直冲叶萍儿的头顶,似乎要把她大脑里每个角落的绝望碎片都冲刷干净,一粒不留。
喜极而泣或悲极而涕,无论对男人还是对女人来说都一样,既不是丑事,也不是坏事,而是人们心理、感情走向极端后再自然不过的调整需要。人类的哭,不仅仅是一种感情的表达方式,很多情况下,成为宣xie精神压力的一种渠道,治疗心灵创伤的一种手段。很多人可能都会有所体验和经历,焦躁、烦闷、不快郁结于心的时候,找个合适的时间、地点,尽情肆意、痛快淋漓地大哭一场,哭完擦干眼泪,会顿觉神清气爽,似乎,所有的焦躁、烦闷、不快都伴随着眼泪流走了一样。
电话那头的叶大铭清楚这个道理,所以,虽然听女儿哭,直觉上很不是滋味,感到心疼,但他并没有挂掉电话,也没有再劝,而是耐心地等待女儿哭完,等待女儿把五个月郁结于心的烦恼、忧愁全部用泪水冲走。然而,这时他仍有一件最担心的事,就是萍儿肚子里的孩子,生怕被萍儿失控的情绪刺激出现意外。
还好,没过多久,叶萍儿的哭声明显变小,情绪也逐渐平息下来。她重新拿起电话,发现居然还处于通话状态,顿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光顾哭了,却把爸爸晾到了一边,而且,让爸爸那么长时间在电话里等,听她哭,让爸爸担心。她赶紧调整好情绪,擦去眼泪,对着电话抱歉地说道:
“老爸,在听电话吗?”
“哦,萍儿,爸爸在听,嗓子都哑了,你没什么事吧?”
“没事。老爸,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光顾哭了,让您等了那么长时间。”
“没关系,萍儿,心情不好好几个月了,哭一哭,发泄发泄很正常,只要对身体没影响,未必是坏事。爸爸还没你的福气呢,想哭就哭,多爽。”
“老爸又在笑我了。老爸,醒心找到了,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回来啊?”
“在天海市,这两天爸爸想去一趟。”
“您要去一趟?难道您忘了还在住院呢,医生能同意吗?老爸,天海市离咱们这儿有多远?”
“一百多公里吧。”
“一百多公里?那么远,他不可能是游去的吧。算了,老爸,在电话里说真别扭,我还是到医院去。”撂下电话,叶萍儿擦了把脸,匆匆化了化妆,下楼开车直奔医院。